花了好一會兒才安撫住越說越激動的池旭東，明祈掛斷電話。
她將手機放到一邊，問明卿雲：「說說?」
有些事情，池旭東不清楚，他們卻是親身經歷了。
那晚上鋪天蓋地的不詳黑氣、秋儒看穿她吹塤能吸引獸類的能力……以及黑氣的來歷。
明卿雲落下手中棋子，緩緩解釋：「太古時期，巫術鼎盛。古塤作為‘第一古樂器’被巫師們利用，成為溝通遠古神靈的媒介。受到感應的神靈應召而來，阻止災禍降世，為眾生賜下福祉。」
「後來，隨著大陸不斷發展，人類足跡遍布洲際，神靈並不能一一顧及，便在通靈古塤里存留了部分神力，在必要時刻，巫師也可用它福澤世人……」
明卿雲總結：「所以，古塤不僅可以吸引獸類，還可藉此獲得相應神靈的神力。」
「但這兩種能力都不是輕易能得到的，需得擁有極高的天賦和敏銳的感應能力——這要求極高，尋常人根本做不到。」
「最重要的是，神靈的欽賜。」
明祈點頭：「繼續。」
「如今已過萬年，大陸經歷了歷史斷層，這些真相就變成了虛虛實實的傳說、不為人知的辛秘。」
他停頓一下：「鄧書紋作為亞特林少有的古樂器研究者，肯定擁有超于常人的天賦，能發現一些秘密倒也不意外。」
「但……上次在松柏林妄圖以神力傷害你的人，不是他。」
「在他身上，我沒有感應到神力的氣息。」
明祈接著他的話推斷：「秋儒背後，很有可能還站著另一個人。那人在中間渾水模魚，才是真的想殺我。」
明卿雲頷首：「讓秋儒邀請你、被拒後親自來塔北，又去明康時面前挑撥、攪動輿論風雲……這些才是鄧書紋做出來的。」
「你說，」明祈看他：「他想控制我做什麼?」
「鄧書紋看重你，應該就是你以古塤操縱獸類的能力。關于神力，他未必清楚。而他的目的……」
明卿雲搖搖頭：「目前線索太少了。」
明祈不置可否，摩挲著一粒棋子：「還有那個幕後黑手——他又是誰?」
明卿雲想了想，突然說：「能使用古塤內神力的人就是神靈的從者，受神靈恩賜。」
「那人背後，未必沒有……」
他停住，看向明祈。
明祈已然懂了他的未盡之意，皺著眉說：「縱容從者以神力攪亂世界秩序，已然是神性的墮落。」
「神性墮落，即是叛神。」
明卿雲垂下頭。
神靈有了私欲、喪失控制的能力，肆意妄為使用神力，就是神性墮落。
而神性墮落，便是對神明的不忠和背叛。
叛神者的後果……
「從目前掌握的信息來看，秋儒應該只是知道古塤有吸引獸物的能力，對神力一事也只是了解一二。」明卿雲忽然岔開話題：「以他的地位估計還接觸不到更深層的東西。」
明祈道：「所以，還是要從鄧書紋這邊入手。」
「就像你說的，」明卿雲接話：「既有所求，總會露出馬腳。」
兩人想法一致，這事也就暫時擱置了。
明卿雲右手捏著一枚黑子在棋盤上敲了敲，垂著的眼睫灑下一道陰影，掩住了里面的情緒。
他低著頭下頜微收，曲頸線條流暢，一路向下蜿蜒進深色襯衣里，鎖骨起伏立體、白皙截然而止，在領口處若隱若現。
再往下，手腕處松松挽起，露出半截清雋的小臂，修長指骨間夾著黑子，敲擊棋盤的動作慢條斯理。
是一種華麗又清冷的美感。
明祈喚他：「阿雲。」
明卿雲抬眸，鴉羽一扇，藍眸澄澈：「殿下?」
明祈盯著他卻是不說話了。
明卿雲目露些許疑惑：「怎麼了?」
明祈突然笑眯眯：「古有潘安擲果盈車……」
明卿雲微愣：「殿下想說什麼?」
「你湊近點，我說給你听。」明祈朝他招招手。
明卿雲听話的往前傾了傾身子。
明祈近距離盯著他的藍眸，眼中藏著狡黠：「……今有卿雲美色惑我。」
說這話時，她語氣坦坦蕩蕩，眼中帶著調笑，仿佛作弄人成功的小狐狸，和她素日的沉穩姿態有些出入。
明卿雲陡然怔住，繼而略窘：「殿下莫要……」
「我為卿卿美色所惑，只盼卿卿回頭顧我。」明祈裝模作樣的搖搖頭，拿腔作調，一本正經的胡說八道。
「殿下，」見明祈調侃個沒完，明卿雲意識到勸告沒有意義，他收斂窘態，目光落到棋盤上：「您要輸了。」
明祈：「……」
明祈拿著白子在指尖磨了磨，不甘心：「看我絕地翻盤。」
這人在別的地方總會遷就她，唯獨下棋上一絲不苟，從不留手退讓。
巧的是明祈無論在哪方面都是堪稱頂尖的存在，沒有拿不出手的東西。
只有下棋這事好像生來不開竅，次次敗于他手。然她愈挫愈勇，總拉著明卿雲陪她對弈——接著繼續被殘酷現實打敗。
這話說完，明祈斗志昂揚，低頭專心致志的盯著棋盤，鑽研破局之法。
見她注意力成功被轉移，明卿雲悄無聲息的松了口氣。
他不自覺捏了捏碎發下有些發燙的耳垂。
大概已經紅透了……
明卿雲佯裝淡定的垂下眼楮，眼神卻無實質的飄忽不定。
正神思不屬間，對面的明祈卻忽然抬頭：「阿雲。」
明卿雲捏著棋子的手微不可察的一抖，低著頭聲線如常：「嗯。」
傳過來的聲音里是濃濃的迷蒙困意：「我好像……要睡著了。」
明卿雲一愣。
棋子掉落輕響，少女的腦袋緩緩低了下去。
明卿雲下意識伸手托住，護著明祈額頭。
她的腦袋枕在他手上，如綢墨發隨之傾灑，掩住明祈恬淡的臉龐，又劃過男人精瘦的小臂。
少女平穩的呼吸從鼻息間傳出，輕輕灑在男人手上，如羽毛輕拂，又如巨石重錘。
明卿雲的手指仿佛被燙了下，驟然顫抖蜷縮。
他長長的睫毛跟著一顫。
房間內寂靜一片。
好一會兒才響起明卿雲輕輕的聲音：「殿下?」
回應他的依然是均勻的呼吸聲。
手上是最精貴完美的絕世珍寶，明卿雲小心翼翼的托著，拂開棋盤上散布的棋子，調整好少女的姿勢，讓她的腦袋暫時靠在上面。
溫熱呼吸的觸感猶在手邊，明卿雲手指蜷縮，垂眸看著她安睡的面容。
墨發隨意的灑在臉上，半遮半掩露出少女嫣紅的唇。
明卿雲盯著明祈看了好一會兒，似乎難以自抑，他抬起了手，向少女而去。
及至半空，他倏然停住。
明祈皺眉說出的話清晰地回繞耳邊：「神性墮落，即是叛神。」
叛神……
半空的手緩慢收回，明卿雲垂了眼。
藍眸如深海，晦暗難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