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衛國面前這位已經瑟瑟發抖的管事大爺,看起來得能有50多歲,身量原本倒是挺高大的,只不過這會勾腰駝背,一臉惶恐的,看起來有點不堪。
他聲音顫抖的回答︰「我,我姓陸。」
杜衛國聲音和煦的說︰「哦,陸大爺,就是您提供的情況,說王三梅一向都是鄰里和睦,沒有私仇?」
這位大爺更加慌張了,聲音飄忽的回答︰「啊,啊,那個,大家伙也都這麼說,不信您可以問問。」
「陸大爺,您別緊張,我們隨便聊聊天,陸大爺今年多大年紀啊?」
杜衛國一邊非常溫和的說話,一邊還給陸大爺遞了一根煙,和顏悅色的,非常客氣的還給他點上。
「我今年都55了。」老頭抽了一口煙,多少是松懈了一點。
杜衛國看著老頭粗大的手掌關節,笑呵呵的問︰「陸大爺,您也是咱軋鋼廠的工人師傅嗎?」
「嗯,對,我原來是四車間的鏜工,7級工,以前還是車間班組長呢!嘿嘿嘿。」
或許是杜衛國搔到了陸老頭的癢處,他略帶驕傲的說著,暫時手腳都不抖了,連腰桿也直了起來。
7級鏜工確實很牛比了,距離工人天花板只差一部。工資82塊5,再加上班組長的崗位補貼,整整85塊了,已經遠遠高于一般的干部工資了。
杜衛國贊嘆的說︰「哎呀,真了不起啊!陸大爺,這麼說您可是咱們廠的老師傅了。」
說到這個話題,老頭頓時來了精神頭︰「嘿嘿嘿,不瞞您說,杜科長,32年,軋鋼廠剛成立,我就在廠子里干活了,已經干了整整30年。」
杜衛國對他豎起了大拇指︰「哎呦,那您老可真是太了不起啊!您就是工人老大哥的代表人物啊!陸大爺現在還上班呢?」
「沒,前年我就退下來了,讓我兒子接班了。」說到這里,老頭的表情肉眼可見的暗淡下去。
杜衛國眼神一閃,嘴角一揚︰「哦?陸大爺家里一共幾口人啊?」
陸大爺隨口回道︰「就三口人,我老伴和兒子。嗯?杜科長,您這問我家幾口人是啥意思啊?」
杜衛國抽了一口煙,不以為然的笑著說︰「呵呵,就隨便聊聊嘛!陸大爺兒子多大了?」
陸大爺已經很不自然了︰「他,他今年24歲。」
杜衛國步步緊逼︰「那他也是鏜工?」
大爺的腰桿重新佝僂了,又開始顫抖了︰「對,他,他現在是2級工。」
杜衛國笑的愈發滲人了︰「呵!大爺,您家里條件這麼好,兒子咋還沒結婚呢?」
陸大爺已經徹底慌張了,抖如篩糠,連手指里夾的煙都抖掉了︰
「啊,啊,這,這孩子讓我慣壞了,他心氣高,之前一直要考啥大學,補考了2年也沒考上,這才上班的,婚事就耽誤了。」
「陸大爺,您兒子呢?我想見見他。」
杜衛國吐了一口煙,把煙頭扔在地上,用腳踩滅,銳利的眼楮此刻直直的盯著陸老頭,仿佛要攝人心魄一般。
循序善誘,圖窮匕現!杜閻王要翻生死薄了。
「啊,啊,這,杜,杜科長,您見他干啥啊?」
陸大爺此時臉色慘白,冷汗止不住的流,顫抖的連話都已經說不利索了。
呵呵,也是,他家一共就三口人,一個月85塊錢的收入,在這苦水胡同貧困戶扎堆的棚戶區絕對是一等一的遮奢人家了,豪橫的不得了。
就算他已經退休了,由兒子接班,但是一家三口人其中有兩個掙工資,日子那也是相當寬綽了,難怪他是管事大爺呢。
看陸大爺的表現,他兒子必然有貓膩,或者平時和王三梅有染,或者是案件的目擊者,又或者,他就是犯案凶手。
「你兒子呢?立刻叫他過來。」
杜衛國此時已經收起了剛剛和顏悅色的面孔,此刻整個人變得冷若冰霜,氣場全開之下,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煞氣凜然,這才是真正的杜閻王。
陸大爺都已經快要癱軟了︰「他,他,他下班,下班沒回來,估計是和工友喝酒打牌去了。」
杜衛國聲音如同九幽吹來的風一樣森寒︰「是嗎?陸師傅,隱瞞包庇可是罪加一等,這周圍這麼多人,我就不信所有人都包庇他,我最後再問你一遍,你兒子呢?」
撲通一聲,陸老頭跪下了,他聲淚俱下的嘶吼︰
「杜科長!我求求您了,您就放過他吧!我兒子他就是一時失手,都是那個該死的王三梅勾引他的。」
杜衛國目光一凝︰「是你兒子干得?」
陸老頭哭得不像樣子,語無倫次的哀求道︰「杜科長,求求您了,他就是氣不過,一時糊涂!」
杜衛國低吼一聲,如同猛虎咆哮一般︰「我問你他人呢?」
這時候突然一道年輕的聲音響了起來︰「爹!你別跪,一人做事一人當,是我干的,她根本就該死!她們全家都該死!」
陸老頭回頭一看,不禁大驚失色︰「你出來干啥!趕緊滾!」
這時候不知道從哪里突然竄出來一個年輕漢子,180左右,高大健壯,相貌堂堂,穿著軋鋼廠的工服,大步流星的朝杜衛國走了過來。
原地留守的兩個保衛同事立刻湊了過來,手放在腰間,嚴陣以待,以防他暴起傷人。
走得近了,杜衛國看見他手臂工服上有非常清晰的抓痕還有血跡,沒錯,就是正主了。
呵!這案子是不是破得有點太兒戲啊?凶手居然主動自首了嗎?
這個年輕漢子走到杜衛國和陸老頭的身邊,嗯,確實是非常健壯的一條漢子,應該是鍛煉過肌肉的,他一把就把老陸頭給薅了起來。
「爹,別跪了,與其讓這一家子吸血鬼折磨我一輩子,天天如同凌遲一樣,我還不如現在這樣,起碼落得個干淨痛快。」
「如松啊!你糊涂啊!你~~」
老陸頭哭得都快岔氣了,已經說不出整話了。
兩個同事此刻湊到杜衛國的左右兩邊,蓄勢待發,一是防止這個健壯的嫌疑人暴起傷人,一是等待杜衛國的命令撲上去抓人。
杜衛國表情輕松的擺了一下手︰「老陳,小曲,你們去通知弟兄們都收隊吧,正主就在這了。」
兩個兄弟稍稍有點遲疑︰「是,杜頭,您這邊~」
杜衛國輕笑了一聲︰「呵呵,去吧!」
「是。」
確認了命令之後,兩位同事轉身快速奔跑而去,絲毫不猶豫,至于杜衛國是不是有點托大,會不會翻船,他們對杜衛國近乎無條件的信任。
這個小伙子面色有點古怪,他問︰「杜科長,您把手下都派走了,就不怕我暴起傷人嗎?」
杜衛國風輕雲淡的說︰「你不會的,再說了,你也不是我的對手。」
年輕人開懷大笑︰「哈哈哈,果然好氣魄,不虧是杜閻王,我服了。」
「你叫陸如松?會抽煙嗎?」
杜衛國遞給他一支煙,還幫他點上了,自己也叼上一顆,有點意思啊,殺了人,居然面不改色的還能主動開玩笑。
陸如松抽了一口氣,深深的出了一口氣︰「謝謝您,杜科長,您是真英雄真豪杰,我陸如松心服口服,我其實一直都躲在人群里,早就想出來自首的,但是我想看看你到底咋查案,是不是真有大家伙說的那麼玄乎。」
杜衛國自嘲的笑了一下︰「呵,看來我現在是已經徹底臭名昭著了。」
陸如松又笑了,他語氣真誠的說︰「哈哈哈,您這是聲名赫赫,果然盛名之下無虛士,我是徹底服了,沒想到您從來這里到破案,中間一共就用了32分鐘,真是厲害!」
杜衛國看了他一眼︰「你要是不主動出來,其實還得耽誤一會呢。」
陸如松搖了搖頭︰「杜科長,您剛剛命令保衛科同志的時候,我都听見了,作案人的體貌特征,和我一一吻合,找到我不過就是時間關系,而且你審我爹的時候,這個案子其實已經破了。」
杜衛國長出了一口氣︰「後悔嗎?」
陸如松的沉默了一下,然後才搖了搖頭︰「雖然是很沖動,但是也沒有多後悔,與其鈍刀子割肉,凌遲而死,被那家人吸血折磨一輩子,我還不如魚死網破,同歸于盡,從此一了百了,起碼痛快。」
杜衛國沒有說話,只是輕輕的皺了一下眉頭,吐了一口煙氣。
他和陸如松兩人就站在那里,一邊抽著煙,一邊侃侃而談,神態輕松,有說有笑的,就仿佛兩個老朋友在院子里閑聊一樣。
畫面非常和諧,又極度違和,要知道,這可是一個殺人嫌疑犯和一名保衛科長啊?
最可笑的是,王三梅的家人知道他就是凶手之後,居然遠遠的躲在了一邊,絲毫沒有上來拼命和質問的想法,
杜衛國心里也特麼是服了,孩子還小不懂事情有可原,但是這母子二人簡直無語了,王三梅和陸如松同歸于盡的慘劇,大概率和他們月兌不了干系,丫的,根本就是敗類嘛。
杜衛國扔到煙頭,輕嘆了一聲︰「唉~這代價可能是你完全承受不起的,想過嗎?陸如松。」
陸如松點點頭︰「想過,無非就是一死,至于罵名,我人都死了,那里還會在意這些呢?」
杜衛國皺了一下眉頭︰「你想過家人呢?」
「唉~杜科長,我也實在是沒辦法了,是我對不起爹媽,我給他們臉上抹黑了,真是一步錯,步步錯,我~」
陸如松的眼圈紅了,更咽了,殺人償命,死都不在乎的漢子,說到父母終究還是繃不住了,每個人內心都有柔軟之處,即便是窮凶惡極的罪犯也一樣,更何況,陸如松還不至于是那樣的人,他大概是有啥難言之隱吧。
不過,就算是情有可原,但是法不容情,杜衛國也絕對不會因此放他一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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