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房之內,丁牛和風雲龍師徒倆,大眼瞪小眼。
風雲龍咳嗽一聲︰
「棺材我是買來了,徒弟啊,要是這個磨難你抗不過去,為師一定給你選一處風水寶地。」
「謝謝老師,不過徒弟還不想死。」丁牛笑嘻嘻道︰「老師,借你的地坤包一用。」
「徒弟,你一個將死之人,用不到這麼高級的法器。」風雲龍坐在太師椅上翹著腿,眯著眼飲茶︰「你現在看到了,我左手邊是一件月老石,右手邊是一件楠木棺,你選左邊的,咱們還是接著做師徒,你選右邊的,咱們師徒一場緣分,師傅定將你風光大葬。」
「你選哪個?」
丁牛道︰「弟子有些貪心,兩個都要。」
「……什麼意思!問你有什麼主意,邪不勝正!這麼多天,也不見你搞出個屁!你就一個拖字訣?」風雲龍飲茶潤好了舌頭,唾沫亂噴,劈頭蓋臉︰「趁現在還有時間,我再問你,準備了什麼後手?」
「師傅,我早向南海派發出求援飛符,我那便宜丈母娘答應幫我說項,請動了她的師尊姬如煙……」
風雲龍眼楮一瞪︰「糟糕了!」
「……為何?」
「姬如煙師叔巾幗不讓須眉,性剛強,她來說項,必然措辭嚴厲,這便壞了事……我斜月山之事豈容他人指手畫腳……徒弟啊,你此舉可真是犯了大忌!」
「……原來如此。」丁牛嘆道︰「見這幾日風向毫無轉變,弟子便知道很可能自己出了昏招。」
「能認識到自己的錯誤,也算不易。」風雲龍點頭︰「既無後援,今日你準備怎麼辦?」
丁牛抹了一把臉,舊事重提︰「老師,地坤包借來用一下,我等下就去蛟龍峰,要是情況好,我 一下丟出楠木棺,要是情況不好,我 一下丟出月老石,當面認慫,這就叫做隨機應變。」
「……狗東西,隨機應變,你有什麼準備?」
「一套忠肝義膽,一副唇槍舌劍,此事老師也幫不上忙。」
「……好,口氣這麼大,看你怎麼死!」
風雲龍罵罵咧咧,取出一個地坤包丟過來。
丁牛問︰「老師去觀禮不?」
「不去,想氣死乃公嗎?哎喲,我一大把年紀了,還要跟著你遭重,快滾!」
丁牛拜別了風雲龍,離開丹室。
此地雖然無人,但是他踏出的第一步,就有無數雙眼楮注視著他,看他的下一步動作。
卻見他一絲不苟地整理了衣冠,仔仔細細,上上下下,弄得一絲不苟,分毫不亂。
他挺起腰桿,一步一步離開螭龍峰,轉入進入蛟龍峰的道路上。
時隔半月,他終于還是去了蛟龍峰。
「終于認輸了嗎?」關注的眼神之中,有人喃喃道。
「還以為有一身硬骨頭。」
「現在認慫,卻是晚了,早就把臉丟盡。」
有人卻不敢苟同︰「醒悟雖晚,也是亡羊補牢。」
「希望此人,吃一塹長一智。」
「識時務者為俊杰。」
議論間,就見此人開始登峰。
他才走出兩步,蛟龍峰山道上,有一人轉出,攔住去路︰
「這不是牛真子嗎?你不在螭龍峰修煉,來我蛟龍峰做什麼?」
「特來拜會蛟龍峰的黃天華師兄。」
攔路者似笑非笑︰「所謂何事?」
「特來拜謝黃師兄。」
「哦,看你身無長物,如何拜謝?」
「自在心中。」
攔路者退開︰「請。」
再走一段路,又出來一個攔路者,皮笑肉不笑,同樣的說辭︰
「牛真子,你所來何事?」
「特來拜謝黃師兄。」
「好,請!」
又走一段,還蹦出來一個攔路者,笑里藏刀︰
「牛真子,你來此做甚?」
「特來拜謝!」
「哦。」
一連蹦出來三個攔路者,每一個都要他喊出︰「特來拜謝」,才肯放他過關。
各處關注之人暗暗點頭,這三問,是問誠心,要被問之人大聲回答,既是點出拜謝之人的誠心,又要令被感謝之人大有面子。
這三問,對雙方而言,都是好事。
只不過第四個攔路問誠者跳出來,使很多人所料不及。
「牛真子,你所來何事?」
「……特來拜謝黃天華師兄!」
「請!」
……
第五個、第六個……攔路者出來,事情便慢慢變得有些不對味。
三問三答便已經足顯誠意,再這樣問下去,分明就是有羞辱之意。
「……看來蛟龍峰和黃天華師兄,都對此人之前的拖延有些不滿,要給他一點教訓。」關注之人之中,有人點評。
「哎,讓他長點記性也好。」
「此事,也怪不得黃天華師兄,一片好心被如此怠慢,誰都有火。」
「啊?這就是寬宏大量的黃天華師兄嗎?」還有人趁機陰陽怪氣。
斜月山對黃天華不滿的弟子,也有不少。
議論間,第七個攔路者出現了︰
「牛真子,你所來何事?」
「特來拜謝黃師兄。」
……
一問一答,仍是如故,在蛟龍峰山道上,清晰可聞。
而暗中關注之人,一霎時,卻全都安靜下來。
等第八個攔路者出現,在暗處,這議論聲便開始嗡嗡。
「這……」
「有些過分了吧?」
「怎麼回事?沒有完了嗎?」
……
蛟龍峰,五百年堂,黃蒼梧關注著山道上的情景,不由蹙眉。
距離不遠的百年堂之內,黃天華安坐,四周,全是蛟龍峰的同輩師兄弟們,圍著他,為他壯聲勢。
光鏡之中丁牛每喊一次「特來拜謝黃師兄」,他們便叫一聲好。
「此子如此怠慢,忘恩負義,正要叫他長長記性!打出我們蛟龍峰的威風!」
「這九次問答下去,保管叫他服服帖帖!」
「此人以後見著黃師兄,怕是再也抬不起頭了。」
「此人本是黃師兄的家僕,又有什麼資格抬起頭?」
「不錯,一個小小外門弟子,能翻什麼浪。」
黃天華微微一笑︰「他既然服了軟,認了錯,我也不會跟他計較。」
「正是這個道理。」
大伙都看著光鏡,只見里面那人,繼續向上攀登,一步一步,就要向第九個攔路問誠者所在靠近。
「哈,他來了!」
嗯?
眾人注意到,鏡中此人,氣息不亂,面貌凶煞,雙眼仍是有神,既不頹然沮喪,也不恨意騰騰。
眾人看著,嘴上不說,心里卻在嘀咕,快到第九問了,此人竟平靜如此,心里還是不服?
此時,螭龍峰上,風雲龍也在看著,自己這一位看好的愛徒,真上了蛟龍峰,究竟會有什麼樣的表現。
攔路九問,的確是過分,這樣的羞辱,雖然比之真正的殘酷遠遠不如,不過用來考驗人,也能看出不少東西。
風雲龍還要感謝蛟龍峰提供的舞台,來考驗他的徒弟,究竟是什麼成色。
現在看來,是一塊可造之材。
與此同時,真龍峰之上,桂殿蘭宮,岡巒體勢,一座雄偉的真龍殿傲居中央,飛閣流丹。
在宮殿深處,也有人看著這一幕。
斜月山這一代掌門,黃虯,正與他的師弟王無忌,也在看著蛟龍峰。
本來,黃虯是斜月山巨頭,日理萬機,根本無暇關注門派底層發生的這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但是此刻門派之內掀起的風浪,也足以引動他們的一絲心神。
黃虯手中,拿出一份如同琉璃的書信,上面字跡猶如電符,透露出深沉威嚴的氣息。
王無忌正在觀看,只見上書︰「……黃口小兒,也敢貪天之功?竟假冒此功,戕害我南海派弟子夫婿,你們如此縱容,置我南海派于何地……」
「……這是?師兄,此事,竟然是黃天華冒功!」
「是,這是南海派姬如煙的手書,一日前直飛到了我的手中,我已知道一切。」黃虯面色無悲無喜︰「小風子的徒兒,拖延日久,等的就是這一封信,卻被我壓下了。」
「……」王無忌心道︰師兄怕是又跟姬師姐置氣了。
「此人名叫丁牛,早些時日,他已傳訊給了南海派,講述他的遭遇,暗示如果那一名南海派弟子嫁過來,嫁雞隨雞嫁狗隨狗,要跟著他遭受非議,猶如跳入火坑,他竟說等他以後功成名就,成為蓋世英雄,再去娶那一位魚姑娘……」
「……此人好大的膽子,竟敢私自退婚?」
「也不是退婚。」黃虯說到這里,也不由面色古怪︰「他一口一個丈母娘的稱呼水師佷,認下這一門親事,但是南海派,如何等得住他功成名就?叫那水師佷,竟求到了姬如煙那里,要為那小子討個公道。」
王無忌繃著臉,一時感嘆︰「小風子是不要臉皮,收個徒弟,也是臉皮賊厚,這師徒倆……真是沆瀣一氣!」
黃虯哈哈一笑,霸氣側漏︰「南海派的喧囂,我不放在耳里,給他們嫁個弟子過來,是他們大佔了便宜,還敢聒噪!」
「黃天華此子一開始因勢利導,做的不錯,只不過後續的做派顯得狹隘了些,漏了底。即便沒有姬如煙的手書,我也料定聯姻之事不是他的提議,此子未曾表現出以德報怨的肚量……連虛偽的本事都差一些。」黃虯道︰「若聯姻之事真由他提起,便也能贊一聲胸有溝壑,步步為營,我們斜月山便又出一個了不得的後輩……可惜了。」
「哎!」王無忌不由嘆氣︰「此子恐怕還未轉變心態,以為牛真子仍是他家奴僕,能夠予求予奪,便冒出這般大膽!」
「若是遇上個軟骨頭也就罷了,早些服軟便沒有後來之事,不想這個丁牛是個頭鐵的,硬頂如此多天,便叫他騎虎難下。」黃虯對黃天華的心思洞若觀火︰「此子便只能硬著頭皮,一錯到底,要借勢將丁牛徹底壓服,使這事塵埃落定。」
「此人家族年年供奉,算得上殷勤,又有蒼梧力保,晉升真傳也是能考慮的,只不過這一事看來,此人竟看不清對手便貿然出擊,錯估形勢,盲目自大,如此沖動冒失,還不足以擔大任,他晉升真傳之事,先擱置吧。」
「是。」王無忌暗自嘆息,掌教師兄一開口,此事便不容更改了,可惜蒼梧師佷為黃天華此子謀劃的一番苦心,竟叫他自己攪黃了。
本來,他為華誕宴獻上4000石珍珠米,就是大功一件,又有黃蒼梧力保,晉升真傳,不過是早晚。
不料如此心急,要攜裹大勢,一舉沖擊。
若是做成了,生米做成熟飯,大伙便認了,還贊一聲有手段,別人也高看一眼。
但如果做不成,便是為了一己私怨不惜冒功,攜裹人心逼迫、屈辱同門的小人,其心可誅。
成王敗寇,不過如此。
王無忌又看到,黃虯還在盯著光鏡觀看,不由奇道︰「師兄,還有什麼好看?」
黃虯玩味說道︰「觀其氣象。」
「……」
「小風子這徒兒,臉皮之厚,令人驚嘆,我壓著姬如煙的手書,不聲不響,看他求不到南海派的後援,又該如何。」
……此刻牛真子沒等來後援,身在水深火熱之中,王無忌心道︰師兄,你這麼作弄一個外門弟子,傳出去像什麼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