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身清冷的白衣仙尊從蒲團上站起,他推開窗扉,望見明月綿延千里,有風吹來,千山萬壑的樹枝搖曳,在地上落下婆娑的影。
玄清宗的夜景很美,和百年前相比,似乎也並沒有太大區別。只是百年之前,他還不是玄清宗中受無數人敬仰的若虛仙尊。
那時的他,也叫凌若虛,然而身份卻卑微極了,只是某個凡人邊陲小鎮里,挑燈夜讀、苦苦尋求金榜題名的寒門學子而已。
他從小喪父喪母,過得孤苦無依,幸而隔壁富紳家的小女兒愛慕他,一直偷偷接濟凌若虛,塞很多東西給他。
靠著那個小姑娘在冬夜間塞來的湯婆子,還有各種吃食,他不至于在冬夜里凍死。
也靠著對方送來的各種紙筆和書籍,他能一直維持向學的志向。……要說對于這個小青梅,凌若虛心頭沒有半點喜歡,那當然是假的。
不然以他高傲的性格,也不會同意娶蘇清歡,更不會在青梅哭泣時,主動許諾她即使到了京城,被名門閨秀相中,他也絕不負她。
然而比起長生大道,這點小兒女之間的情分,還是太淺太淺。就連帝王得到了凡間至高無上的權力,都醉心丹藥,妄圖千秋萬代,不老不死。
那他當時不過是一介布衣書生,那道士又說他根骨絕佳,他向往仙人的世界又有什麼錯呢?
怪只怪,命運殊途罷了。憑借當時蘇清歡的家世與容貌,哪怕沒有他,在那小山村里找個喜歡她的同齡男子相伴一生,也是很輕易的事情。
只是凌若虛沒有想到,他那青梅,竟然烈性至此,哪怕蹉跎了二十年,從曼妙少女到鬢生華發,都痴痴地等著他。
凌若虛沒有親自前往故鄉,修仙之人,塵緣便該盡早斷絕,他與昔日的未婚妻,身份差距過大,就算見了面,又有什麼用呢?!不過是給雙方徒增煩惱而已。這點青梅看不破,凌若虛卻覺得理所當然。
……為了能還清當年青梅對自己的救濟之恩,凌若虛也派了門下的道童帶丹藥去慰問。
那丹藥對于凡人來說,雖然不足以讓人不老不死,但也足夠普通人返老還童、一生無病無痛。
他想讓青梅忘了他,重新過一輩子了。可是她接納了那丹藥,卻將它分給了父母,而後便一襲紅衣跳入江水中……听到門下道童來稟報的時候,凌若虛是有些詫異的,只是修道這麼多年,凌若虛對生老病死看得已經比較淡了。
他自認為,已經盡了自己的責任。這條路,是她自己選的。怪不得他。
……凌若虛沒想到,過了這麼多年,自己自以為早已經淡忘的青梅,居然會在今日入夢。
「是心魔嗎?這個夢竟然如此真實……」白衣仙尊皺眉,下意識地掐算了一下蘇清歡的命格。
山風順著窗扉吹入,將白衣仙尊的衣袂吹得獵獵作響,越發不像塵世中人。
……其實早在百年之前,青梅跳河之際,凌若虛也曾經給蘇清歡掐算過來世的命途。
只因他對那個痴心的未婚妻懷有一絲淡淡的愧疚。當時凌若虛算出來青梅魂魄分離,前路一片灰暗,甚至可能無法轉世,對于這個結果,凌若虛覺得,或許是因為青梅妄念太重,不願投胎也不一定。
「奇怪了,為什麼過了百年,魂魄聚齊了,這命格反而越發撲朔迷離了?難道這麼久了,她還不願放下前世的一切?」白衣仙尊淡色的薄唇抿起,他眸光一暗,甚至開始暗暗責怪起青梅的痴心來。
他身為修道之人,最怕因果纏身,除了百年前跳河的青梅外,凌若虛自認當世不負任何人。
若是因為一個已死之人,耽誤了他的修仙大業,那才是大大的不該。這般想著,凌若虛腦海中又情不自禁地浮現出那夢中的場景。
女子黑發紅衣,將簪子刺入他心口,一臉輕蔑地望著他。燭影搖曳,鳳冠下青梅的眉眼如故,但那張在修仙界只能算得上清秀的面容,夢里卻因為神態的決絕,煥發出一種凜冽的美。
甚至,都不太像凌若虛記憶的那個女子了。他的青梅,總是羞怯地微笑著望著他,時常還不等凌若虛開口,就丟下東西跑了。
直到兩人在蘇父的主意下訂婚,青梅才鼓起勇氣對他多說些話,但顛來倒去,也不過是她多喜歡他,希望兩人成婚後,他去京城了也不要忘了她,要早點從京城回來。
或者就算他名落孫山了,也不要緊,她本就不想做什麼官太太,只想做凌若虛的小妻子。
……或許正是因為深知青梅有多愛自己,凌若虛才不願意相信,夢中的青梅會冷眼看他去死。
她在生命的最後一刻,真的恨他至此嗎?凌若虛內心升騰出一種莫名的不舒服。
一時之間,凌若虛又不由得吐出一口鮮血。他四肢百骸的烈火靈力有些壓制不住了,白衣仙尊只覺得心口的疼痛越發真實起來。
就在凌若虛有些靈氣失控的時候,一道渾厚的靈氣倏地從背後打入他的心脈。
來人一聲驚叫。
「若虛!你怎麼到了這個時候還逞強!」白衣飄飄的凌若虛轉過身去,朝憑空出現的白發老者微微欠身,這是玄清宗唯一一位還沒有閉死關的化神長老,也是帶他走入長生大道的師父。
「是若虛無能,不能獨自渡化這烈火靈力,連累師尊為我擔憂了。」白發老者慨嘆地掃了一眼自家徒弟瘦削蒼白的眉眼,或許是因為烈火之力煎熬,外加心魔入侵的緣故,他這徒弟的狀況看上去比上次更差了。
「你呀你,這讓為師怎麼能放心去閉死關?」
「你年少英才,不過百年就晉升為元嬰仙尊,卻偏偏一直為這烈火靈力所苦,你跟師尊說,你一直不肯找個道侶渡化,是不是因為你那早逝的小青梅?」凌若虛怔了怔,他薄唇抿緊,恭恭敬敬地拱手道。
「師尊誤會了,只是弟子的情況弟子最清楚,若僅僅是為了渡化烈火靈力,平白耽誤了哪位女子的終身,弟子覺得不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