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只兒汗的預感是對的,過了兩天,前去偵查的騎兵氣急敗壞地跑回來稟告。
「大汗,我們上當了,巴爾吉河畔的大營是空的,里面除了一堆堆的馬糞,沒有任何東西,也沒有一個人。」
合只兒汗猛地站了起來,眼珠子都要瞪出來了,臉色通紅,鮮血仿佛要從臉皮上滴出來。
「混蛋!四萬宋軍,就在我們眼皮底下,插上翅膀飛走了?」合只兒汗怒吼道。
在得知宋軍主力北上討伐斡亦剌部,合只兒汗幸災樂禍地帶著五萬多騎兵遠遠地尾隨。為了不打草驚蛇,使得宋軍與斡亦剌部的戰事出現變故,合只兒汗非常小心地墜在宋軍後面一百多里外。
只是派出小股騎兵,喬裝打扮,前去查探消息。
宋軍在巴爾吉河南岸駐扎下,與斡亦剌部隔河對峙,而且這一對峙就是二十來天。
落在後面一百二十多里的合只兒汗不以為然。
草原上打仗,就是這樣。兩軍對壘,先打口水仗,互相指責對方不對的地方,從道義和氣勢上先壓倒對方。等罵得差不多了,對方的底細也模得差不多,就布兵排陣,正式開打。
雖然二十天是久了點,合只兒汗也沒有放在心上。宋人是南蠻子,最講禮儀道義,說不定在嘗試說服斡亦剌部投降呢。
而派出的小股騎兵,被游弋的宋軍小股巡哨騎兵隊狙擊,很難查探出有用的消息。
合只兒汗反而更加放心了。宋軍如此謹慎,說明他們主力在那里,怕被人偷襲。
可是前天突如其來的驚悸,讓合只兒汗突然意識到不對。結果還真驗證了他的預感。
這四萬多宋國騎兵,去了哪里?
合只兒汗突然後背冒汗,越想越心驚。
怕什麼,越來什麼!大帳外有人驚恐萬分地說道︰「大汗,不好了!大汗,王帳派人來報信,有人偷襲我們本部牧場!」
合只兒汗猛地站起來,卻覺得一陣暈眩。仿佛有根勺子在他的腦子里不停地攪動著,攪得天轉地旋。
他身子晃了幾晃,差點摔倒。他扶住了旁邊的侍女,用盡最後一點理智,咬破自己的舌尖。劇烈的疼痛,讓他恢復了幾分清醒。
合只兒汗在侍女的攙扶下,緩緩坐下。
「叫報信的進來。」
一個人被引了進來。他渾身邋遢,仿佛在馬背上待了一年,汗臭味、馬糞臭味混在一起,連最凶狠的牛虻都不敢接近。
合只兒汗看了幾眼,才認出他來,自己的一位扯兒必(管家),這個時候他應該待在本部牧場的斡魯朵里,協助自己的可敦處理內外事務。
「出了什麼事?」合只兒汗紅著眼楮問道。
「十天前,一支宋軍從東北方向殺了過來。他們先是闖進撒剌思河,殺散了那里的牧民,然後毫不停滯地沖到也兒石河,逆河而上,沖進我們別貼乞部的主牧場,燒殺搶掠可敦叫小的趕緊來跟大汗報信。小的帶著幾名隨從,十匹好馬,日夜不停地跑了七天,跑死了」
合只兒汗打斷了扯兒必表功的話,急切地問道︰「你說宋軍從東北方向的撒剌思河方向殺過來的?」
「是的。小的起身報信時,宋軍已經殺到也兒石澤(齋桑泊)。」
也兒石澤是也兒石河上游和中游交接處的一處湖泊,也是別貼乞部的主牧場,它地盤最富庶的月復地。宋軍殺進那里,一番搶掠後,別貼乞部怕是要元氣大傷。
「東北方向」合只兒汗嘴里喃喃地念道。他終于知道前面的四萬多宋軍騎兵,是如何跑掉的。
他們沿著唐麓嶺向西跑了一段路,繞過這座山脈,折頭向西南方向,跑上三、四天的路程,就到了撒剌思河。渡過那條小河,向西南再走兩天的路程,就到了也兒石河。
逆流而上,就可以貫穿別貼乞部位于金山南麓的整塊地盤。
這是吉利吉思和斡亦剌部,前來自己別貼乞部換取西域貨物走的路,走了上百年。一般人需要走十五到二十天。宋軍馬不停蹄地一路急行,十天就能趕到。
「斡亦剌部與宋軍早就有勾連!」
合只兒汗想到一個關鍵問題,沒有斡亦剌部的人帶路,宋軍是如何知曉這條路?又如何如此輕松地直奔自己的部落?
原來斡亦剌部跟宋人翻臉,是裝給自己看的。想必是借著連兵攻打宋人,把自己騙出去,引到埋伏圈
只是自己另起了心思,想讓宋人這只老虎去咬斡亦剌部這只狼,自己在後面撿便宜。沒有想到對手也是高人,將計就計,先把自己和粘八葛部主力騙出來。
然後四萬多宋軍主力,迂回千里,奔襲本部牧場,直接端了自己的窩。而且從扯兒必的話里,合只兒汗還發現了一個重要的信息。
宋軍直接對金山南麓,自己的別貼乞部進行毀滅性打擊,卻對北麓的古出兀惕部以及其它十幾個部落網開一面。
按理說,從唐麓嶺繞過來,離得近的就是金山北麓。宋人舍近求遠,里面包藏的禍心,已經很明顯。
「大汗!听說宋人殺進了我們的牧場?」
禿骨撒帶著十幾個部落首領,徑直沖進大帳里,焦急地問道。狼群居然鑽進了自己的窩,那還了得?
大家能不著急嗎?
坐在地上的扯兒必拍著大腿哭喊道︰「可不是啊,該死的宋人殺進了也兒石河,燒殺搶掠,這回我們別貼乞部,真是倒了血霉!上帝啊,長生天啊,怎麼不一個雷劈死這些宋人啊!」
合只兒汗臉色一變,想出聲阻止都來不及,只恨不得一刀捅死這個該死的蠢蛋。
他原本想著隱瞞部分消息,只說宋人在金山北麓,古出兀惕部以及其它十幾個部落的地盤里燒殺搶掠,激得他們同仇敵愾,跟著自己趕回去殺敵。
現在好了,被扯兒必一嗓子把什麼底都交代清楚。
「殺進了也兒石河?」禿骨撒問道,他跟身後的十幾個部落首領相視一眼,臉上的神情十分怪異。
「燒殺搶光我們也兒石河,宋人自然就會殺到金山北麓,從阿雷河、撒剌思河到豁黑水、扎不罕河,哪里都跑不掉。我們已經跟宋人翻臉,以為他們會輕易饒過我嗎?」
「合只兒汗,我們是不是趕緊撤回本部,找宋人算賬?」禿骨撒故意問道。
「當然了,」合只兒汗沒好氣地答道,「難道留在這里重新創建粘八葛部?我們的女人、孩子,牛馬羊群,氈包部眾,全在金山。沒有他們,我們就是無根的木頭,早晚會散得一干二淨。」
此時,在哈剌和林河畔,宋軍正在繼續清理戰場。
首犯敦必乃,以及忽魯八,連同他們的親族心月復,一千六百七十顆首級,被插在木桿上,與已經變成皮包骷髏的忽兒札胡思、阿勒巴里歡和土別馬哈等人頭顱,相鄰為伴。
王舜臣、王文振、朱智用帶著一萬玄武旗騎軍,連同斡亦剌、吉利吉思部的兵馬,昨天就出發,趕赴蔑兒乞和博爾濟錦部的牧場,前去接管兩部部眾。
高永年、楊宗閔領著一萬騎兵,留在哈剌和林河畔。
長孫墨離帶著李綱、葉遜、張繹等幕僚,拿著統計上來的數據,正在議論著。這時楊宗閔帶人押著十幾人走了過來。
「都參軍,這些人說自己是遼人,而且都是有官職的。」
長孫墨離揮揮手,「都帶上來!」
李綱等人听到了,不由臉色一變。現在宋國進漠北,打著替兄弟友邦—遼國,清剿叛亂的旗號。
大家都知道是怎麼回事,也都知道對方知道真相,可就是非常有默契地裝糊涂。
現在突然抓到契丹官員,鬧將開來,等于要撕破臉。
「你們是遼人?」長孫墨離問道。
十幾個遼國顧問面面相覷,最後一個年長一點的官員站了出來,揚聲道︰「沒錯,吾是烏古敵烈統軍司都監,他們都是我的同僚,皆是烏古敵烈統軍司的判官和令史。」
「烏古敵烈統軍司?不是磨古斯之亂後,已經廢棄了嗎?」長孫墨離不急不緩地問道。
「前些月我主下詔重設了,並表博爾濟錦部首領敦必乃為權行烏古敵烈統軍使,這是他的金印!」
那位官員從懷里掏出一枚虎頭金印,高高地舉起。
李綱等人面面相覷,這下裝不了糊涂!
難道就此與遼人翻臉?我們還沒有統合好漠北,還缺點時間啊,現在不是翻臉的時機啊!
怎麼辦?大家都緊張地看向長孫墨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