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嘆了一番,趙似回過頭來,問姚雄和高世則,「北面去過嗎?」
這一段的防務,由雁門騎兵師負責。
該師統制原本是何灌,只是他被調去支援嶺北經略,統制改由姚雄擔任,師參軍是高世則。
姚雄看了一下高世則,低聲道︰「回陛下的話,臣和高參軍輪流去過。」
站在旁邊的譚世績和宇文虛對視一眼,心里暗暗感嘆。不愧是官家帶出來的將領,各個膽大得不了。
現在名義上宋遼兩國是兄弟友邦,兩邊生意做得不亦樂乎。但是實際上,宋軍將領基本上都知道,宋遼兩國必有一戰。
而遼國有識之士,也知道這一點。
所以宋遼兩國,經濟上火熱得不行,雙方商賈往來密切;其次是政治上也顯得十分友好,往來使節絡繹不絕。
正旦新年、天祚帝生日,這些大節慶就不說了,那必定是十分隆重地派出一個賀壽使團。就算是天祚帝在南京的新宮落成,趙似也會派出一個使節團,運送大批珍寶飾物,祝賀遼國兄長喬遷之喜。
而宋國這邊,朱太後壽誕,天祚帝必定要派出使節團,祝賀宋國嬸母萬壽無疆。
但是軍事方面,卻是冷得跟寒冬臘月時節,北海的冰窟一樣。雙方軍隊的往來絕跡,在邊境州縣上,巡邏時遇到,互相一頓痛罵,各自問候對方十八輩女性。
只是宋國將領們敢喬裝去遼國境內,實地勘查情況。遼國將領軍官們卻絕少南來。
一是沒有那個心氣和興致。二是宋國這邊明松暗緊,各防區駐軍、軍情偵查局、樞密檢詳局,層層把關。再深入內地,各州縣的郡兵、保安警隊、地方治安警,又是一張密不透風的大網。
反間防諜,是河東、河北軍警部門日常工作的重中之重。專業人士組成的觀音堂,已經名存實亡,派奸細間諜進來,十有八九是有來無回。
所以那些遼國將領軍官們,絕不會冒著天大的風險,來宋國境內轉一圈。
「情況如何?」
姚雄和高世則的回答,跟張時運差不多。
等到一個機會,高世則看左右無人,忍不住對趙似說道︰「官家,滅夏之戰你沒調我去,漠北征伐、嶺北經略,你都沒用我。官家,你是不是覺得我就是個繡花枕頭,靠不住?」
《劍來》
對于自小玩到大的總角好友的質問,趙似呵呵一笑︰「高二郎,你自個幾斤幾兩還不知道?滅夏之戰用你?元符三年,調你去平夏軍任職,你個家伙天天抱怨說西邊風沙大,把你這張英俊的秀臉都吹壞了。」
「再說了,你父親就你一根獨苗,你小子要是出個三長兩短,他老兩口子還不得到東華門前找朕哭天喊地。調你來雁門騎兵師任職,你母親三天兩頭借著去聖慈宮的機會,向太後哭訴。二郎,這事怨得了朕嗎?」
高世則一下子耷拉著臉,說不出話來。
「天底下沒有不是的父母親。二郎,你父母親也是真心痛你。朕呢,也知道你和潘七郎的心思。你算好的了,還能到邊軍來任職,潘七郎是我妹夫,太後直接跟朕發話了,說朕三天兩頭不著家,她老人家身邊要有親人陪著。」
「所以三姐和十姐必須時常在她跟前,而為了兩位妹妹的闔家幸福、人倫大道,兩位駙馬也必須留在開封城。高二郎,知足吧。想想潘七郎比你還慘,連開封城都出不來,你心中的郁悶,是不是少了一大半?」
高世則嘿嘿一笑,「官家,你這麼一說,我再這麼一想,心中煩悶還真就少了一大半。至少我還能撈個燕雲十六州收復戰的英勇獎章,潘七郎怕是只能干看著。」
過了泰寧山,就是河北保寧軍的防區。在山上的哨寨里,王稟、種師道帶人,很低調地恭送趙似一行。
過了一道山溝,保寧軍都督徐率直、副都督種師中、都參軍楊惟忠帶著人前來接駕。
「率直、師中、惟忠,辛苦你們了。」
「為國戍邊,是臣等本分。」三人恭敬地答道。
趙似在他們的陪同下,沿著真定、保定兩州北面的宋遼邊境,向東巡視。到了原廣信軍,現保定州遂城縣,一行暫且休息一日。
趙似把楊惟忠叫到跟前。
「惟忠,听說你這些日子,心中有些怨言?」
趙似一開口,嚇得楊惟忠馬上從椅子上站了起來,低著頭流著汗,連聲答道︰「臣惶恐,萬死不敢有半點怨恨。」
「惟忠,不必如此!」趙似站起身來,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撫。
「坐,你我君臣二人,今晚就著這個機會,好好聊一聊。」趙似開門見山,「當初西北八將,種師中、姚雄、劉法、趙隆、高永年還有你,是朕在潛邸的第一批班底。當初為保朕順利即位,你們都出了大力,尤其是你惟忠,是為殿前司指揮使,扼守宮門,居功甚偉。」
「朕即位這幾年,劉法、趙隆、高永年,出征漠北,姚雄為師統制,種師中為保寧軍都參軍兼渤海師統制。官職有高低,卻都是主官,能獨當一面。唯獨你,元符三年調任保寧軍都參軍後,滅夏之戰沒有你,漠北征伐也沒有你。」
說到這里,趙似的語氣變得有些銳利,「名為軍參軍長,實為一幕僚長,不為主官,不能獨當一面。惟忠,你是不是覺得朕在提防你?」
楊惟忠低著頭,大氣不敢出,連忙答道︰「臣不敢!」
「實話跟你說,朕確實在提防你,也在考驗你!楊惟忠,你到底姓楊,還是姓康?」
楊惟忠就像觸電一般,身子猛地一顫,跪倒在地上。
「臣有罪!」
「說吧!」趙似淡淡地說道。
「是陛下!」楊惟忠跪倒在地上,恭敬地陳述起來。
「臣祖父是並代都部署慎昭公(康保裔)。真宗年間,契丹入寇,先祖在河間御敵,不幸陷入重圍,兵盡力竭被俘。時諸將均說先祖殉國,真宗先帝也頌下恩旨。先祖為了不辱沒祖先,故改姓楊。」
「臣自幼被告知,世代先祖乃大宋忠良,只因天公不美,流落外藩,為苟且求活,只得忍辱偷生。元祐六年,臣二十歲,負父命離遼入宋。臨行前,家父為臣取名惟忠,意為靖國惟忠,洗祖先之恥。九月,臣于環慶路環州通遠城,以西番部族族人身份,應募入蕃兵,登軍籍名為楊惟忠。」
趙似听完後,不動聲色地點點頭,寬慰道︰「你的忠誠,朕是相信的。只是你的身份特殊,朕要考驗你。所以把你調到宋遼邊境來,摁在這里,就是想看看你的心性,直到今日,朕可以說,楊惟忠,你的考驗通過了,朕可以信任你,大宋可以信任你!」
楊惟忠流淚道︰「臣誠惶誠恐,怕辜負了陛下的信任和期盼。今日得陛下一句,雖萬死也不辭。」
趙似看著他,心里微微嘆了一口氣。
這件事是有人秘密查出,然後稟告到自己跟前。更重要的是,這件事涉及到舊派軍官,與新派軍官之間,原中央禁軍軍官與西軍軍官之間的明爭暗斗。
楊惟忠屬于新派軍官,又是西軍出身,被人無意間查出這件隱私,自然就當成了靶子。到了自己這里,只能是暗中處理。
如此龐大的軍隊系統里,怎麼可能會不分派系?派系之間怎麼可能不明爭暗斗?自己必須小心應對,不能像對付阻礙新政前進的頑固派那樣,粗暴地處理。
「你的委屈,朕是知道的。」趙似安慰著,「惟忠,八月份你率領第三批嶺北輪戰軍官團,前去支援玄明和劉法。」
「是!」楊惟忠斗志昂揚地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