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嵇仲先生,你上任初始,說是要解決河北郡內黃河水患。治河大略,朕想听听你的意見。」
談了近兩個時辰,張叔夜有些疲憊,突然听趙似提到這個話題, 然間又精神了。
「元符二年,內黃決口,改道的黃河一直是河北的心月復大患。治河從沖元公(許將)出鎮大名府時,就定下了此略。他親自勘察了濮陽以下數百里的河道,留下十分珍貴的一手資料。汝霖先生接任時短,治河工作剛剛起了個頭,就交到微臣手里。」
張叔夜一雙黑漆的眼楮,格外有神,彷佛蘊藏著蘭台藏書館里,浩瀚無盡的書卷。
「後漢永平十二年(69年)春,漢明帝讓水利專家王景主持治河,此人與助手王吳率數十萬民工治理黃河。他排除任水自流的想法,反對恢復禹河故道,與王吳相度地勢,開鑿山阜,修渠築堤,自滎陽東至千乘海口千余里,改善了汴口水門工程,使得河汴分流。」
「永平十三年夏四月,所有工程完成,收到防洪、航運和穩定河道的巨大效益,雖簡省役費,然猶以百億計。此河道一直延續了八百多年。王景公主持人工改道的黃河入海口,就在濱州渤海一帶,與濟水相隔甚近。」
「仁宗慶歷八年(1048年)六月,黃河沖決澶州商胡埽,向北直奔大名,經夏津、樂壽、清州,奪衛河入海,也就是現在界河入海口。這次改道,使得黃河下游由南向北遷移了上千里,朝廷也樂于見到下游地區由于洪澇而產生的大片濕地,可阻擋遼國騎兵的緩沖之地。」
「神宗年間,黃河在曹村決口,又改了一次道,從後漢故河道以北入海。內黃口決口後,又重新從現在的河道入海。我朝百年來,黃河三改其道,有天災也有人禍。尤其是元符年間,內黃決口,實在是不得已而為之。」
趙似點點頭,表示知道這件事。
「此事朕知道。由于數百年的泥沙淤積,以及前兩次黃河改道,使得河南河段的河床被抬高,一點小雨就會洪水泛濫,禍及河南開封。皇兄為了剪除這個禍害,不得以才想法讓黃河回到漢故道。誰知道功虧一簣,還造成更嚴重的後果。」
君臣兩人忍不住唏噓感嘆了幾句,張叔夜繼續說道。
「臣與潘訓和王德直兩位商議多日這兩位,帶著一支測繪隊,花了幾年時間,把黃河幾條故道,以及下游州縣,全部勘查了一遍。然後又召集二十多位在河工上做過數十年的河官,討論商議,決定秉承後漢王景公的方略︰開鑿山阜,修渠築堤,人工改道,引黃入海。」
趙似繼續靜靜地听著。
「但是我們又吸取三次決口改道的經驗教訓,決定開鑿多條人工河道。在後漢故河道基礎上清理開鑿出渤海河道;在右年間決口沖出的故河道上清理開鑿出無棣河道;在滄州一帶,利用浮陽水河道,擴鑿出滄州河道。然後在目前的入海口南邊,再開鑿出一到兩條河道,分水入海」
張叔夜說完後,很緊張地看著趙似。這可是一項國朝立國以來前所未有的大工程,耗費巨大,影響深遠。
該工程草桉遞交到尚書省,一向有魄力的章惇也不敢獨斷,而是派治中從事薛遇貴,咨議長史章授,帶著咨議郎,遍請了相關的水利、地理專家。
這些人大部分在大學和格物院任教,有的在三省兼任公職。他們對河北郡的治河方桉意見不一。有贊同的,有反對的,各自的理由都十分充足。
對于章惇來說,元符二年內黃決口、黃河再次改道讓他差點身敗名裂,遺臭萬年。這一次是萬萬不敢輕易下結論,把所有的意見直接打包,呈報到趙似跟前。
趙似看完後也不敢輕易下結論。
而是跟數十位治河專家對著地圖詳細討論了一番,然後又把潘訓和王德直等人召進京,面談了幾次。
這一次,又借著巡視河北的機會,到黃河河道、滄州、無棣、渤海等地,親身實地勘察過一回。
《我有一卷鬼神圖錄》
「嵇仲先生,你主持提出的治河方桉,朕只同意七成。」
張叔夜身子不由自主地往前一傾,急切地問道︰「陛下覺得臣的方桉,還需要如何改進?」
「渤海河道、無棣河道,再加上現有的主河道,分流入海,是符合黃河水災的特點。黃河水災,朕也是親身經歷過。每年就那麼兩三個月,上中游各州縣相繼下雨,各條河流的水全聚到黃河里來。河水 漲,往日里綽綽有余的河道,完全不夠用了。分道泄洪,思路是對的。」
「但是三條河道分水口,基本上集中在濮陽,這就不好。濮陽以上河道,雨季的壓力也很大。尤其河南地區,河床抬高,更加危險。所以嵇仲先生你這個治河方桉,最大的問題就是只著眼河北,沒有注意全國一盤棋!」
張叔夜笑了,有點撒賴皮的說道︰「陛下,屬下只是河北郡守,不是尚書,也不是宰執。」
「現在不是,不等于將來不是!」趙似含蓄地點了一句,「要胸有乾坤,才有大格局!」
張叔夜沉穩地點了點頭,不想在自己仕途上糾纏太多,直接問道︰「陛下,那你的意見是什麼?」
「朕的意見,在河南也開鑿人工河道,分道泄洪。自河陰以下,地勢變得平坦,可以開鑿河道,走原武、長垣、甄城,可與渤海河道相連,以為南道;陽武、胙城、偉城再開鑿一條河道,可與無棣河道相連,以為中道。」
「而且人工開鑿的河道,盡量裁彎取直,利用地勢。中間以渠溝相通,設置水門。平日可作為灌既水渠之用,到了洪水泛濫時,可作為分流泄洪之用。」
張叔夜又驚又喜,「陛下也讀過王景公的治水手札?」
「沒認真讀過,敢跟你在這里談治河?我們要治的是黃河,不是哪條小水溝,稍有不慎就會禍及百萬百姓,涂炭千里。」
張叔夜大笑起來,笑得很是痛快和欣慰,雙目里還噙著淚光,趙似也就不計較他君前失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