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紅被府里的兵士押送著出了府,臨行前,石嵐派珠兒送去足夠她買個一進房舍有余的錢幣。
岳湛惱她口沒遮攔,命人把她房里的東西都抄沒了,今日離府,青紅身邊除了當初帶進府里的幾件寒酸衣服外,別無長物,好在這世道對女人還算寬容,石嵐給她的錢不少,有了這些錢,只要她肯自強自立,以她那潑辣蠻橫的性子,日子還是有奔頭的。
青紅沒有推辭,收下也沒有謝意,就那麼理所當然的拿著,以至于珠兒回來滿月復不平,跟石嵐抱怨。
石嵐單手支頭,歪頭看珠兒,嘴角噙著淡淡的笑。
也許珠兒自己都沒有發現,自那天她勇闖重圍搬岳湛這個救兵之後,她的態度照比之前有了很大轉變,從前她雖說也很妥帖,但神情中總帶著絲淡淡的疏離,全然沒有今天這樣的放松自在。
豆兒端著藥碗進來,直直站在石嵐跟前,抬手遞給她。
石嵐皺著眉,別過頭道︰「擱那兒,待會兒再喝。」
豆兒抿著嘴唇,端著藥碗,一聲不吭,手臂直直的舉著,紋絲不動。
石嵐抬眼看她,豆兒好似木樁,在她目光下依然如故。
石嵐拗不過她,無奈搖頭,自打有次被岳湛發現她偷著倒藥一事後,便跟豆兒下了嚴令,必須不錯眼珠的看著她服下,豆兒性子拗,接到命令便恪盡職守,每次必得看她喝完才罷休。
石嵐微微嘆氣,暗怪自己太不謹慎之余,只能端起碗,以壯士斷腕的悲壯,仰脖干了。
豆兒這才將混著棗泥的小餅置于案上,悄然退下。
石嵐苦著臉拿起一塊,慢慢的咬著,甜糯的味道一點點蓋過了苦澀,石嵐這才有心情繼續听珠兒說話。
這會兒她已經說到青紅問那天她走後大都督的反應了。
石嵐問道︰「你怎麼說?」
珠兒仰著脖子,很有氣勢的一擺頭,「我跟她說,我家娘子和大都督好著呢,兩人吃過晚膳還出去賞了會兒月才歇息。」
說完,她還捂著嘴咕咕的笑。
豆兒轉頭看她,有點呆,似乎不明白她笑什麼。
石嵐咧嘴抬手點她,嗔道︰「胡鬧,以後不可這樣。」
珠兒點頭應是,看神情卻並沒有放心里去。
石嵐搖搖頭,沒有再說。
反正這府里女眷也少,她一個家伎也見不了什麼尊貴的客,隨便些就隨便些吧,左右出不了大事。
屋里閑話不斷,門口有管事來訪,石嵐不耐煩理卻又不得不起身接待。
管事是來問做應季衣裳的,按例她規制,可做一套襦裙,一套胡服,從前一到換季府里總會發下,石嵐問明來意,就說隨管事安排。
管事笑著應著,卻踟躕著不肯走。
石嵐見狀,微微一笑,「管事有話還請直說,嵐娘駑鈍,您這樣打機鋒,我可是不懂的。」
管事訕訕笑了兩聲,討好的上前,道︰「之前是奴有眼不識泰山,對您多有怠慢,您大人有大量不跟奴計較,可奴卻心中不安,特獻上兩匹清靈紗,您裁做披帛或衫裙都是極好的。」
石嵐對這些料子什麼的根本不清楚,轉頭看向珠兒。
珠兒眼楮睜大,臉上露出明顯的訝然。
看她這樣,就算不知道這紗的價值,石嵐也能猜出不菲,連忙推辭道︰「大家同在府里,管事不必如此客氣,這紗就算了,但您的心意我還是領的。」
石嵐這話說得謙和,態度也很委婉,管事心有訝異的同時也松了口氣。
早前府里傳的沸沸揚揚,說紅娘冒犯了這位,結果阿郎暴怒,若不是這位攔著,那個囂張跋扈的紅娘約莫已經沒了性命,他前幾天家里有事不在府里,回來听到這事,冷汗都嚇出來了,要知道之前他可是克扣過她份例的,那會兒他見阿郎許久不見她一次,她又整日躲在房子里不出去,便以為是個軟性好欺負的,沒想到這位在這兒等著呢,不出手則以,一出手便是雷霆。
「娘子還是收著吧,這紗雖然難得,也不過是因為咱們這里偏遠,車馬行走費時,運過自然也就稀罕些,其實論起價來還不如一匹月織錦呢,」管事笑著往後退道︰「待會兒我派人送來,娘子別忘了收起就是,那紗怕曬,娘子可要妥善放好。」
石嵐見他這樣,就知道若是不收,這人恐怕不會心安,便點頭道︰「那就多謝管事。」
管事擺擺手,出了門。
沒一會兒就有僕從送來幾匹大紅、絳紅等帶著暗紋花色織錦,下面放著兩匹薄如蟬翼卻又碧綠如玉的綾紗。
「這就是清靈紗?」石嵐抽出一塊,對著窗戶望,清透明亮,還沒上身就能感受一股清涼。
珠兒小心的模著,解釋道︰「據說有一種蠶是長在雪山上,只吃雪水灌溉過的桑樹長出來的桑葉,一離開故土寧可餓死也不肯吃東西,那里的人覺得這蠶有靈,就叫它清靈蠶,它吐出來的絲就紡成了這種紗。」
珠兒說完,臉上神情有些莫名,似乎是喟嘆,又像是認同。
一瞬間,石嵐想到珠兒死時的樣子,似乎並沒有驚恐慌張,她只是抱著那個突厥兵,大聲的讓原主快跑。
石嵐心里有點發堵,或許從安西動亂伊始,她便已經萌生了死志,就算明知道跟著原主還可以換個地方繼續生活,她也還是選擇留在這個生她養她的土地上,即便是死。
那是不是還有千千萬萬的安西人也有她這樣的想法呢?
想到原主的心願,石嵐低低一嘆,珠兒抬眼看她,朦朧的綾紗讓她看不清石嵐的表情,但她敏銳的感覺的石嵐心情忽然變得十分糟糕。
「娘子,您怎麼了?」
扔開綾紗,石嵐有氣無力的搖搖頭,緩緩走到榻邊,軟軟的倒了下去。
珠兒這下可慌了,顧不得整理衣料,忙來到榻邊,伸手撫上石嵐額頭,模了模。
石嵐動了下,把臉埋在枕頭里,悶悶的道︰「我想睡一會兒,你們都出去吧。」
珠兒眨了眨眼,搞不清到底哪句話說錯了,轉頭看豆兒。
豆兒呆呆的站著,懵懂的樣子也不知道有沒有听到兩人的談話。
珠兒嘆了口氣,明明還梳著丫髻,卻好像大人一樣朝豆兒擺擺手,走了出去。(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