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升又落,轉眼已是一月有余,石嵐每天不是煉體便是烹茶,日子過得不知道有多逍遙。
與她相反的,王六變得一天比一天忙碌起來,護衛接連出去奔波,回來便一頭扎進他屋舍,然後又悄然消失,昀作為他的謀士,必須陪在身側,幫他出謀劃策,自然也不得清閑。
轉眼到了稻谷滿穗,彎下腰身之時,王六在一個承載著庶民一年希望與收獲的圓月之夜接到一個訊息,當晚他便號令所有人即刻出發。
沒出三日,石嵐又再見到那座極為熟悉的城牆,其上有兩個字,石嵐猜測應該是‘郾城’二字。
此時那里似乎正經歷兵亂,四處煙火彌漫,蠻人們手舉利刃,獰笑著朝著因為收割糧食而沒來得及奔回家中的庶民和剛從城里奪命奔逃的護衛們劈砍過去。
滄然淒厲的嚎叫和面對死亡時絕望的嘶吼伴隨著驚恐無措的孩子哭聲,響徹整片天空。
王六面容冷厲,一雙漆黑的眼眸深深盯著這樣慘烈的情景,弧度優美的嘴角緊抿,當即命令溫舉將那肆意虐殺庶民,隨意砍殺護衛的蠻人斬殺。
溫舉領命,率著他身後身著黑色盔甲,從出發便一直沉默著的八百鐵騎,浩蕩而去。
石嵐皺著眉眉頭,車外十幾丈外,那趴倒在地,早已沒有聲息的庶民,身邊還有一七八歲,才剛懂些事的小童正咧著嘴嘶聲痛哭。
石嵐被那小童哭得心里一陣揪痛,嗓子里似乎有什麼東西,梗得她特別難受。
「為什麼不早些過來?」
忍了又忍,她還是忍不住嘶聲質問。
王六體貼的將窗邊的綾錦掩好,將那殘酷的一幕留在外面,卻還是掩不住透過縫隙傳過來的悲慟哭嚎。
良久,王六低嘆一聲,「阿嵐,我已盡量快了。」
石嵐自然知道,這兩天她都快要被顛散了,車軸若不是制作精良,以他們這樣的狂奔恐怕早就散架了,可一切的一切,在看到這樣的場景後,她還是沒能忍住。
昀側頭見王六越發透明的臉,低聲解釋道︰「阿嵐,別怪主上。護衛來報,郾城有幾家派來這里的護衛兩千余人,而蠻人尚還不足千人。主上估算過,若只是守城,支撐個五天還是輕而易舉的。」
昀抬眼看看王六,將家族急召他回去,而他因為石嵐憂心這里,違抗族令的話咽了回去,既然主上不願提及,那他這個下屬也還是三緘其口的好。
石嵐重新撩開車簾,冷眼看著被溫舉等人追得好似喪家之犬的蠻人和那些零散在這片平川之上的其他家族護衛,「你看這里可像有兩千余人的模樣?」
說到這個,昀也覺得奇怪,側頭看王六。
王六搖搖頭,轉頭吩咐車邊負責保護三人的護衛,「去把那些護衛請過來問話。」
護衛領命,再回來時,身後跟著個滿臉驚慌,一看就是嚇破了膽的家伙。
「王家郎君,此地不可久留,那些蠻人有鬼神庇護,我們萬萬敵不過。」
那人驚恐的看著紛紛倒下的蠻人,又道︰「貴人還是快快逃命吧,這樣斬殺蠻人,那怪物可是會報復回來的。」
那人兩腿戰戰,渾身抖如篩糠,不等昀開口詢問,便惶然開口,言辭間竟然全是漲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
看著他不時驚恐看著城門處,似乎稍有不對便立刻逃跑的架勢。
石嵐皺著眉頭,時下多種學說並存,有崇尚無為逍遙的道教,有信奉來生轉世的佛教,當然也有一些信奉鬼神論的,還有不畏鬼神只信本心的無神論。
只是這些都是存于心中的信仰,不管如何,信仰只是個人的興趣喜好,接人待物的態度永遠都由地位的高低來決定,這護衛明知道面前的是大氏族王家的嫡出郎君,卻還無法控制的胡言亂語,看來是受到了某種刺激,而這種刺激已經影響了他的神智,所以才會作出這樣言行失當的事情。
看來這些蠻人確實有點蹊蹺。
石嵐定定神,道︰「你說蠻人有鬼神庇佑,你可親眼所見?」
那人幾乎在她話音剛落時便立刻點頭,他抖著舌頭,喃喃的道︰「那群人中,有一身著黑袍之人,她能變幻出好多根藤蔓,將人活活纏死。」
石嵐一愣,問他,「藤蔓?那人如何變出?」
那人沒有答,他的思維似乎從剛才便深陷在之前經歷的場景里。
他雙目圓瞪,盯著空中,嘴里胡亂的嘀咕著什麼,兩手胡亂揮著,倉皇著向後退了兩步,軟軟的跌坐在地上,可就算這樣也還是攔不住他連連後退的舉動。
石嵐皺著眉看了那人一會兒,低低的道︰「阿 ,這里面有古怪,你不能進去,」她轉眼看昀道︰「你帶阿 去向家那座城池,未免傷亡,護衛你也一並帶去,其他事情,等我去郾城探過之後再做決定。」
說完,她看也不看王六,單手撐著車廂,人如利劍般直沖出去,幾個起落便隱與廝殺著的護衛之中。
「哎,你……」昀本來還想交代她小心些,誰知一張口,眼前就只有空氣。
昀搖頭道︰「走得還真快。」
王六望著車外,聲音肅殺︰「速速將蠻人肅清,我們退後五里,」他將漏壺擺好,道︰「漏壺流完,不管阿嵐是否回來,我們都沖進去。」
昀張張嘴,想說那樣太危險了,可見到王六沉凝的眉眼和憂慮的表情,還是識趣的閉緊了唇。
護衛領命呼嘯而去,天邊染上一抹紅霞時,溫舉率領護衛回來復命。
王六目光一直定在漏壺之上,車子的搖晃和溫舉不贊同的規勸,他全不在意。
郾城內,石嵐伏在城牆的暗影里,冷冷的瞧著隨著一名獸皮裹身的壯漢曳邐而行的身影。
就是她能弄出藤蔓嗎?
那人身著長袍,大大的帽子將她頭臉擋住,但從身形和走動的姿態,石嵐能夠看出那是個女人。
並且還是個步態優雅舉止從容的女人。
石嵐輕蹙眉頭,這個人也是元家的?
北良國不開化,懂禮識儀的也就只有元家一家而已,女人這樣的風姿,石嵐覺得在北良國就只有元家才能有這樣的女人。
手握冰冷的劍柄,石嵐屏氣凝神,不知不覺混沌決在體內自行輪轉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