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落記憶力向來好,她覺得這聲音听著有些耳熟。
時落卻沒回頭,徑直往小區走去。
隨即身後傳來此起彼伏的的喇叭聲,及叫罵聲。
「你想死啊!是不是瞎,看不到前後多少車嗎?」
「我他媽的差點撞死這龜孫,真是晦氣!」
「要不是我剎車快,我就得撞上前面的大兄弟,都是自己小老婆,撞壞了誰不心疼?」
呵斥叫罵聲不絕于耳,時落終究還是停了腳步。
剛站定,那喊話的人已經到了身後,他先是氣喘吁吁地跟時落說︰「小姑娘,是我,你記不記得我?我就是那個倒霉透頂的人,前天早上被踫瓷的那個,你還說我是被人轉了運。」
生怕時落忘記自己,男人恨不得將前天發生的事一字不落地跟時落描述出來。
等時落回頭,他才吐出一口氣。
男人先是轉身,雙手合十,跟剛才叫罵的人道歉,「對不住對不住,我剛太著急了,你們打我罵我都行,要賠償也行,我把聯系方式給各位,行不?」
男人姿態放的極低,大家都是普通人,心底多少都存著善意,男人誠懇道歉,大家倒也也不好再繼續糾纏,正好綠燈亮了,差點撞上男人的那輛車司機擺了擺手,「以後別亂穿馬路,別害了自己也連累別人。」
「是是,下回我肯定老老實實走人行道。」男人認錯態度極好。
大家也沒想著佔這人的便宜,又說教了他幾句後,依次駕車離開。
小區門口來往的人多,有些話也容易惹人注目,時落朝男人點了點頭,往里走,找了處沒什麼人的角落。
雖是夏末,白天依舊燥熱,可男人卻很怕冷地裹了一件皮衣,他額上滿是冷汗,模了一把額頭的汗,又隨意扒了扒凌亂的頭發,才讓自己看起來沒那麼狼狽。
他明明比時落高大半個頭,這會兒站在時落面前卻點頭哈腰的,愣是矮了時落一大截。
「小姑娘,不,大師,大師您還記得前天跟我說的話嗎?」男人小心翼翼地問。
不等時落回答,他又干笑一聲,朝自己臉上用力一拍。
「大師您別跟我計較,我當時是有眼不識泰山,冒犯您了,你就當我當日的話是在放屁,您可一定不要放在心上。」
時落看著男人跟前天截然不同的態度,略微出神。
所以說人是最復雜的動物,昨天可以滿身戾氣,恨不得跟全世界同歸于盡,今天就能因為一場不算大的事故跟人點頭哈腰的道歉,姿態放到了塵埃里。
時落並不反感眼前這男人,確切地說她甚至想多接觸各色各樣的人。
多走路多看人也是修行。
見時落只是沉默地看著他,男人慌了,他恨不得給時落跪下。
「大師,您行行好,救救我,我真的快沒命了。」男人說著說著就開始抹眼淚,「大師您是不知道,我現在是喝涼水都塞牙啊!」
男人開始細數自己這段時間的慘事,「我喝水能嗆得沒半條命,吃飯板掉了半顆門牙,好好的走路還能被一輛騎摩托車的撞上——」
說著,他撈起褲腿,讓時落看他小腿上一片泛著黑氣的青紫,「我估模著應該是骨折了。」
這段時間慘事太過,他已經懶得跑醫院了,瘸就瘸吧。
「可這都不算啥,最讓我忍不了的是我飯店竟然被顧客投訴里頭有老鼠,蒼天可鑒哪,我那飯店是我十年前一點一點做起來的,我把我的店當成我自己的孩子那樣愛護,我每天請兩個阿姨打掃,隔三差五還親自將飯店收拾一遍,這麼多年了,從來沒出過事。就昨天,我的飯店被封了,要整改,這邊才封,晚上就有人來鬧事,讓我賠錢,說是吃了我的飯菜中毒了,人現在還在急救,開口就要兩百萬,這還是前期治療費,我哪有那麼多錢哪,我的錢上個月才投到飯店,我原來想開一家分店的,沒錢我就想把車子賣了,可車子還在交警隊呢,到了昨天,我感覺自己身體好像出了問題,一早起來,正刷牙呢,突然就一陣頭昏腦漲,我一頭磕在了洗漱台上,您再瞧瞧我這腦門上。」
男人也不嫌疼,一把扯開腦門上的紗布,碩大一處傷口暴露在空氣中,因為扯的太用力,傷口再次撕裂,血瞬間涌了出來,濕了男人滿臉。
他隨意地模了一把臉,嘴角扯出一抹笑來,可這笑看著怎麼都像在哭。
到後面,男人的話不是說給時落听的,他說給自己听,「我人生都快過了一半了,這半輩子我雖說也做過幾件昧良心的事,可那都是小事。」
比如說他年輕的時候因為窮,買菜的時候小販算錯了賬,多給他找了五塊錢,他明明知道卻沒還,再比如說他有一回看到一位老人摔倒了,那處沒攝像頭,他沒敢扶,因為他窮,要是扶了,萬一被訛上,他得賣腎。
他覺得這幾件小事就是加起來也不該讓他這麼倒霉。
再說了,等他有了點閑錢,他還捐了不少回。
這也該抵消之前的錯了。
「以前吧,我雖說不上運氣多好——」男人擤了一把鼻涕,他心里也是憋悶的慌,逮著時落使勁說︰「可我靠自己這雙手,從租地下室開始,一點一點的置辦了現在的家業,總的來說,我的日子是一天比一天好的。」
「可我辛辛苦苦十幾年積攢下來的一切短短不到半個月就沒了。」男人抓著自己的頭發用力扯,試圖用身體的疼痛來緩解心髒的悶痛。
忽地,他抬頭,死死盯著時落,「大師,我其實回去就信了你的話,但是我想來想去,怎麼都想不到是誰要我的運氣。」
他在親戚朋友中是出了名的好人緣,誰家有需要幫忙的地方,他二話不說就上。
可不是親戚朋友,別人也不認識他啊,不認識他為啥還要他的運氣跟命?
「你確定自己身邊的人對你都是真心相待的?」男人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地說,時落只安靜地听著,末了,她才不咸不淡地問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