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日後,明遠侯府祠堂。
祠堂的環境不好,也沒有床,葉安然很難適應,這幾天一直有些睡不著,在地上輾轉反側。
這天晚上,他忽然听到了有人走進來的動靜,立馬起身看了過去,是一個意料之外的人。
他看到的是明遠侯。
明遠侯身上的袍子有些髒了,鞋子上也還沾著泥土,神色有些疲憊,雙眼卻依然炯炯有神。
他剛剛回府不久,知道了家里的事情,便直接來了祠堂看望葉安然。
「父親。」
葉安然規規矩矩地給他行了一個禮,此時的他完全看不出之前那種肆意妄為的樣子。
「嗯。」
明遠侯應了一聲,然後直接單刀直入。
「家里的事情我已經听說了,你還是打算延續之前的說法嗎?」
葉安然有些遲疑,在明遠侯面前承認這件事和在其他人面前承認是不一樣的,因為葉夫人就算再怎麼生氣,也不會越過父親直接處置了他,這是他們兩人之間的默契。
他有膽子在葉夫人和葉青筠面前擺出一副視死如歸的樣子,卻不敢在明遠侯面前如此表現。如今,明遠侯直接沉默地站在了他的面前,他真心實意的生出了一點恐懼。
他有些後悔自己的所作所為了。
恐懼和後悔兩種情緒像是兩塊沉甸甸的石頭,壓在他的心口,讓他說不出話來,只能用哀求的目光看著明遠侯。
看到葉安然這副畏縮的樣子,明遠侯忍不住在心里嘆了一口氣,這孩子終歸是廢了。
如今的場面有他的一份責任,他和這個孩子一直不太親近,這兩個庶出的孩子永遠都是他和妻子之間的一條裂縫,平日里看著不明顯,但是每當他想往前走一步,就會發現,那道裂縫一直存在。
因此,這些年來妻子有意忽視了王姨娘和那兩個孩子,他一直看在眼里,卻也只是沉默不語。
「你覺得我該怎麼處置你?」明遠侯看著自己的幼子,低頭問了他一句。
葉安然的雙唇顫抖,看著明遠侯沉靜的神情,心里的恐懼和後悔逐漸開始變質,憑什麼呢,憑什麼已經到了膝下親子相殘的地步,他還可以這樣一副冷靜的樣子。
他心中不甘,看著明遠侯的目光逐漸帶上了憤恨與埋怨,低低地冷笑了幾聲,開口詢問自己的父親。
「父親想要怎麼處置我呢?」
「您要把我送交給官府嗎,買凶殺人,我是會被判死刑?還是被流放?呵,我倒是無所謂,可是明遠侯府,丟得起這個臉嗎?」
明遠侯沒有他的這些話激怒,只是用平靜的語氣告訴他。
「你雖然動了手,但是你姐姐還活著,按本朝的規矩,你最多判個流放,而且,看在侯府的面子上,過幾年也就可以回來了。」
葉安然死死地盯著他,開口︰「好一個大公無私的明遠侯,您真要把我送官府?」
明遠侯看著這個孩子,搖了搖頭。
「不,你之前說的不錯,侯府確實丟不起這個臉,我不會把你送交官府,我打算找個莊子把你送過去,日後你就不必再出門了。」
听到明遠侯的話,葉安然神色不忿,聲音變得淒厲了起來。
「您當真狠心至此?葉青筠她一點事兒都沒有,您卻要一直關著我,把我關到死!就因為她是夫人所出,而我是姨娘的孩子嗎?」
「父親,您既然這麼深愛母親,不惜用一個親生骨肉去討她的歡心,您當初又何必納了姨娘,又何必生下我們呢?」
明遠侯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只是沉默地看著失態的葉安然,伸手揉了揉自己的眉心。
他起身準備離開,想了想,又忍不住轉頭多加了一句話。
「你姨娘來找我求過情了,日後,莫要再這樣了,讓她們為你擔心。」
說話這句話,他便頭也不回地走了。
知曉了自己命運的幼子被一個人留在了祠堂里,他听到了自己壓抑不住的哭泣聲。
明遠侯回到了葉夫人的房里,葉夫人這時候還沒有睡下,她讓丫鬟端了一盆熱水過來給明遠侯泡腳。
「夫人。」
明遠侯泡著腳,有些疲憊地靠在了葉夫人的肩膀上,低低地喚了她一聲。
「嗯。」
葉夫人應了一聲,沒有推開搭在自己肩膀上的那顆沉重的腦袋。
「夫人,安然的事情……」
明遠侯開了個口,一句話沒說完,又停了下來,嘆了一口氣。
這副場景如果讓外面的人看到怕是要嚇一跳了,誰能想到在外面果決嚴厲的明遠侯還能有這樣一副優柔寡斷的樣子。
多年夫妻,葉夫人看到他的樣子就知道他在想些什麼,冷冷地笑了一聲,不想搭理他。
明遠侯發現葉夫人不肯給自己搭梯子下台,只能自己硬著頭皮說了下去。
「今日,我和嘉熙回府的時候,安雁候在了門口,說王姨娘想讓我過去見一見她。」
葉夫人听了這話,更是覺得不高興,但是依然沒有推開明遠侯,只是冷嘲熱諷。
「她讓你去你就去,你既然這麼在意這王姨娘,這些年來冷落人家干什麼?」
明遠侯苦笑了一聲︰「夫人,你明明知道的,我去她那里是為了安然的事情。這些年來,我對夫人的情意,何時有過改變?」
「王姨娘的事,我們對她終歸是有虧欠的,如今安然有事,我實在有些不忍心。」
葉夫人一把推開了明遠侯,站了起來,怒氣沖沖地瞪著他,胸口不斷起伏。
「虧欠?我虧欠她什麼了,她本來就是家里給我準備的陪嫁丫環。而且那個時候,也是她自己親口答應的啊。保證不會和你誕下子嗣,日後會喝避子湯藥,我讓那兩孩子好端端地活到如今,還是我虧欠了她不成?」
「我那時是因為嬌嬌兒的事情一時想不開,不想伺候你,所以把她推給了你,但是我又不是逼良為娼,她自己都同意的啊。」
明遠侯有些無奈地看著她,腳上還泡著熱水,不好走動,只能靠言語來安撫葉夫人。
「夫人息怒。是我說錯了,不是我們對她有虧欠,是我對她有虧欠,好嗎?」
「我一直冷落著她,她在府上的日子也不好過,所以才動了歪腦筋。可是這些年來,她吃到的苦頭也已經不少了,而安然和安雁,終歸是我的親生骨肉,我實在有些于心不忍。」
明遠侯說完了這話,還重重地嘆了一口氣。
葉夫人看不得他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忍不住咬了咬牙,有些心虛地開口埋怨他。
「那也是你自己對不住她,又不是我讓你不去找她的。」
葉夫人心里很清楚,自己這話只是發脾氣罷了,明遠侯是不會去找王姨娘的,王姨娘不過是他們夫妻二人鬧別扭時被卷入其中的一枚棋子罷了。就算是葉夫人自己,心中未嘗沒有一點愧疚。
明遠侯自己拿了塊布,擦了擦腳,站起了身。
他走到了葉夫人的跟前,微微彎子,平視著葉夫人,低聲哄人。
「是我的過錯,可是夫妻一體,就算是我的過錯,也得勞累夫人陪著我一起還債了。」
多年的相處,明遠侯將葉夫人的脾氣模得一清二楚,自己的妻子,一向是吃軟不吃硬的。等他說完,葉夫人的神色已經緩和了下來,只是牢記了最後的底線。
「我們的嬌嬌兒差點就回不來了,我可以容忍那家伙活著,但我絕不可能讓他繼續留在侯府,禍害我的嬌嬌兒!」
明遠侯彎了彎嘴角,點頭答應了。
「我知道了,不會讓他留府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