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沛和師父、師兄回到了巴山先生隱居的小院兒,安常給她做了一桌子好菜為她接風。雖然只是四個月未回,葉沛覺得自己仿佛漂泊了半生似的。
她坐坐自己的小床,模模自己的衣櫃,看兩眼走時未看完的話本,對著往日的練功木樁一陣狂打……她默默地說︰「終于又回來了!」她那種歸屬感不知對誰說,仿佛做了一個夢,然後自己就長大了!
她不再像小時候那樣與師兄樓子衿勾肩搭背,手拉手並行;不再毫無顧忌地跟他玩耍,肆無忌憚地大笑;他們之間突然就有了隔閡,葉沛說不上是為什麼。
樓子衿不再隨意進出葉沛的房間,也沒了往日那種如火的熱情,他常常一個人發呆,似乎也有了心事。
回來後的第三日,巴山叫葉沛過去,拿出一件兵器給她。
「你總說我偏心,這次送你一個好的,看看滿意不滿意?」巴山笑盈盈地看著葉沛。
「真的呀!」葉沛大喜過望。
手里是一條鋼節長鞭,鞭頭為魚形,手握是魚尾,長約丈余,軟中有硬,硬中有軟,比平日使的皮質軟鞭更有力度。
「師父,這個怎麼使?」
「看看我告訴你!」巴山開始解說這件新制的神奇兵器。
原來這是一條能伸縮的鋼鞭,內有機關,按動魚尾可以收長鞭變為扁魚形,約有兩尺,魚鱗光滑,魚嘴咬住魚尾上的鉤環,可系于腰間。再按魚尾機關,扁魚的形狀立刻加長十數倍,魚鱗逆行,倒勾鋒利,魚嘴里咬環的牙齒亦如狼牙,十分尖銳,能咬能勾。魚尾處另一機括,按動後,魚嘴內嵌小管可噴射一枚鋼針,不足指長,卻喂有麻藥,雖不至傷人性命,但可使人在兩個時辰內失去知覺。鋼針短小細簇,射程不遠,但可以連續發射,亦難以發覺,此鞭中可藏針百余枚。
听師父講解完,葉沛感嘆道︰「這真是一件神奇的寶貝!」
巴山說道︰「我這次依你性格設計,有你平日練習的軟鞭結構,也有一些新元素,那些你得好好練習,要不然很容易傷到自己。它軟中有硬,可以模仿三節鞭,魚頭可回旋和硬戳。硬中有軟,使用時仍可按軟鞭套路,更有回抽時魚鱗倒鉤,而且力度較皮質軟鞭更有力。它內含機關,畢竟是女孩子,必要時用些暗器可以逃命。兵器還未起名,你看看你想叫它什麼名字吧!」
葉沛將鋼鞭拿在手里仔細端詳琢磨,越看越愛不釋手。她暗想,師父不愧是神仙手,這麼精巧的設計唯有他老人家能想得出來!
葉沛想了想,說︰「師父,我想叫它‘魚龍鞭’可好?」
「既然送給你了,就隨你喜歡!」
「多謝師父!」葉沛別提有多高興了。
「來,咱們去院子里練一練吧,小心倒勾傷到自己!」巴山帶上葉沛往院子里走。
「針對這款兵器的招數我也只是想了二十余招,結合軟鞭和三節棍或三節鞭,你也可以自己琢磨琢磨,完全照搬書本也沒有意思,你可以自創更適合的招式!」
「真的嗎?我可以自創招式?」葉沛頻頻點頭。
巴山拿過魚龍鞭在手,演示起來。
「你看這樣如何?叫做‘蟒蛇繞竹’可好?」巴山晃動長鞭,抖動起來纏繞木樁伸出的手臂。
「這樣叫‘盤根錯節’。」他又走下盤,回旋纏繞敵人雙腳。
「這該叫‘鯉躍龍門’。」巴山躍起丈許,鞭頭由上而下揮出一條弧線……
葉沛自己接過魚龍鞭,耍起來。
「師父你看,這樣叫‘魚龍難辨’。」她舞動長鞭時驟然縮短,用魚嘴咬住木樁,如判官筆一樣直點,然後又使長鞭驟然加長,纏繞敵人頸部。
「您說這是不是該叫‘逆鱗莫觸’?」葉沛將長鞭抖手回收,魚鱗倒勾,將木樁上的樹皮刮下來好幾擼。
「不錯,不錯!沛兒很有領悟力!」巴山捋著胡子笑盈盈地看著葉沛夸贊。
晚飯過後,巴山對葉沛語重心長地說︰「沛兒啊!師父有些話想對你說。」
葉沛走過去坐在師父身旁。
「你說師父給你打造的魚龍鞭怎麼樣?」巴山問。
「十分完美!」葉沛洋溢著笑容。
「不,世界上哪有完美的兵器?每一件兵器都有它自己的長處和缺點。刀能砍、劍能刺,卻都是近身的兵刃;長矛能扎、能戳,距離太近卻舞動不開;弓箭能遠射,殺傷力卻有限,面對大量敵人時又顯得速度不夠快;棍的力量很強,有時容易顯得笨拙……
我喜歡打造兵器,修改它們的造型,盡量彌補它們的缺點,把它們的優點發揮到極致。但即使是這樣,它們亦不會是完美無缺的。人亦如此,世上沒有完美無缺的人,只是我們盡量發揮優勢,取別人之長補己之短,克制自己的不至于淪陷。但我們要承認,我們是有缺點和不足的。世上沒有真正的聖人,聖人亦有缺點和不足,只是他的長處已經足夠讓我們學習和膜拜的了。」
葉沛認真地听著,認真領悟其中的道理。
「沛兒啊!你練長鞭,我便希望你做這如同鋼鞭一樣的人,可以彎,但絕不易折!要有韌性,有力度!」
葉沛再次點頭。
從這天起,葉沛每日刻苦練習,幾乎不再玩耍或看話本,她喜歡她手中的魚龍鞭,她舞起它可以忘卻一切煩惱。她對于師兄樓子衿的愛轉移到魚龍鞭上,不再表現出憂傷。
魚龍鞭看似神奇,其實極難練,葉沛常常受傷,不是魚頭回彎打到自己,就是逆鱗傷了肌膚。但是葉沛從不氣餒,用心琢磨,魚龍鞭愈發使得軟硬兼施,剛柔並濟,虛實結合,出神入化!
這一晃就是大半年時間,轉眼又到了來年的春末。
這天安常從外地采買歸來,舉著一封信給巴山說道︰「先生,陸暢來信了!」
巴山接過信不緊不慢地看起來,並不見情緒上有什麼變化。
「子衿,你大師兄來信說汴梁的鏢局開了分號,現在手頭人手不夠,問我要你去呢,你可願意?」巴山問樓子衿。
「弟子全听師父安排。」
「你可願意去?」
「我不願意離開師父。」
巴山笑道︰「你不用說這些虛詞哄師父開心,汴梁是個繁華地,你若願意去也是鍛煉鍛煉,你總不能跟我一輩子,將來總是要獨立的。」
樓子衿遲疑一下,說道︰「其實,我也不知道,反正我沒離開過棲鳳山。不過,師父要是說想讓我去鍛煉鍛煉,我倒是願意去鍛煉鍛煉的。」
葉沛在旁邊眨著眼看著師父和師兄。
巴山考慮了一下說道︰「那你去幫幫你大師兄也好。」
樓子衿又問︰「那我去哪里找大師兄?」
「你先去汴梁城里的‘鎮遠鏢局’。我帶一封信給他。」
「好的,師父。」
葉沛听了,興奮起來,說道︰「師父,我也想去!我好久都沒下山了,我想去汴梁城里逛逛。」
「你師兄是去做工,又不是去玩耍,而且你個姑娘家,去了鏢局這種地方不方便的。」
葉沛解釋道︰「師父,我不怕辛苦的,師兄能做的我也一樣能做,我也想去見識見識世面。我小時候被當做男孩子養的,現在穿回男裝也不會有人發現。」
樓子衿問葉沛︰「你小時候可是在汴梁城里長大的?」
葉沛如同向導似的說︰「是啊,咱們一塊去,你若不知道的地方可以問我。」
樓子衿問巴山︰「那,師父,我能帶師妹一塊去嗎?我會照顧好她的。」
「師父,好不好嘛!」葉沛又開始使出撒嬌的絕招,搖著師父的胳膊說道。
「你可不要給你師兄闖禍!」巴山被求得無奈,只好答應。
「不會的,師父,您放心吧!」葉沛滿臉堆笑地說。
「那我們什麼時候啟程?」樓子衿問。
「準備好了就能出發了。明天先讓安常給您們置辦點出門的衣服和干糧,再備兩匹好馬。」
葉沛和樓子衿齊說︰「多謝師父!」
巴山又殷勤地囑咐道︰「出門在外不比在家里,凡事要隱忍,不要仗著會武功就與人斗狠。我不求你們在外為我揚名立腕,只是不給我丟人就行了,若是做了不善的事情我定不饒你們。
到了陸暢那里做事要認真,听你們大師兄的話,多多學習。汴梁不似這山林環境單純,遇到惡人惡事多多思考,別莽撞,也不要被人迷惑去做壞事。子衿你要多多照顧葉沛,她畢竟是女孩子。到了你大師兄陸暢那就讓她變回女裝,讓你嫂嫂安排她。
再有,記住師父這里永遠都是你們的家,但凡有事可以回家來躲避,或者寫信給師父也行。明白嗎?」
葉沛听得無比感動,眼淚在眼眶里打轉,抱著師父說道︰「我知道了,師父!」
巴山又勸葉沛道︰「以後少哭鼻子,要堅強些,雖是女子卻不能丟了尊嚴!」
葉沛更加難以抑制地流下淚來,將頭埋進師父懷里。
又過兩日,巴山叫來葉沛,拿出一個包袱,說道︰「把這個穿上再去吧。」
葉沛打開包袱看到一件軟甲,由無數八字扭結的鋼圈織成,輕薄細軟。
巴山繼續說︰「這是一件護身軟甲,你穿上再下山去,真遇到危險它可保你平安。這東西一般的刀劍是無法穿破的,而且輕薄細軟,你可以貼身穿著。」
葉沛高興地說︰「多謝師父!」
「此去又不知何時再相見,你也多保重吧!」說著,巴山竟也流露出無限感慨之意。
「師父,我會常回來探望您的。等您年邁時我一定回來床前侍奉,為您養老!」葉沛真誠地說。
巴山笑道︰「等你嫁人了就去侍奉公婆了,我便盼著這一天呢。」
葉沛羞紅了臉,心想︰如果能嫁給五師兄自己還是要回來的,然而這還能期望嗎?葉沛心中有些酸澀,說道︰「師父,我寧願一輩子不嫁人!」
巴山說︰「這是哪里話,女孩子總是要嫁人的,到時候我會給你備一份豐厚的嫁妝。」
葉沛心中更似打翻了五味瓶。
巴山說道︰「好孩子,快去吧!」
五天以後,安常準備好了所有的東西。他買回兩匹腳力不錯的馬,備了兩身騎服,兩袋干糧,每人一個大皮囊水袋。馬背上又駝了一個褡褳包袱,裝著換洗的衣服和一些小東西,如火鐮、短匕首等等,當然還有豐足的盤纏。
葉沛的魚龍鞭纏在腰間,樓子衿的蓮花火尖槍縮短藏于身上背的包袱里,外人看不出他們拿了兵器,只當是兩個投親走友的年輕人。
安常將皮質地圖指給樓子衿看,「咱們棲鳳山屬于西蜀崇州,向東北方向走,經過興元府、鳳翔府、河南府,再向東路過穎昌府,即可到達開封府汴梁城了。」
樓子衿一一記下,將地圖收在懷中。
安常又囑咐道︰「你們頭一次出遠門,不要急于趕路,多注意周邊情況,盡量到大鎮店住宿。不要走夜路,不要宿在野外,小心強盜偷竊。騎馬也要小心……」
葉沛迫不及待地出發,敷衍地說︰「知道了!知道了!」
樓子衿也笑著說︰「您放心吧!」
三人道別,然後葉沛和樓子衿上馬,慢行下山。
葉沛不太會騎馬,開始慢慢騎,樓子衿打馬揚鞭幾個來回,葉沛明顯追不上他的速度。
「師兄,你何時學會的騎馬?」葉沛問。
「我是北疆邊民,自小就會騎馬。因為我的父母、妹妹被北邊的遼人殺害,我被大師兄帶回交給師父撫養,說起來大師兄陸暢還是我的救命恩人呢。」
「原來如此。」葉沛滿含深意的說。她暗含的意思是,原來你一直把我當做你死去的妹妹,我竟然從未想過問過,心中又是一陣酸澀。
葉沛又問︰「大師兄是個什麼樣的人?也會像師父一樣慈愛嗎?」
樓子衿說︰「大師兄也是一條硬漢,留著一縷八字胡,使一把金環大砍刀,人稱‘神刀陸暢’,也有人叫他‘路路通’。但我覺得他是一個精明的商人,至少我這麼覺得。不過想想,我也有七八年沒有見過他了!」
樓子衿轉移話題說道︰「等到了汴梁城你自然就知道了!現在我來教你騎馬吧!」說著,他揚起一鞭拍在葉沛的馬上。
葉沛的馬受驚,四蹄騰空飛奔起來。「啊~你是這樣教人騎馬的?」葉沛一路顛簸朝山下跑去。
樓子衿打馬追趕上,對葉沛喊道︰「我們北疆人都是這樣騎馬的,慢慢騎怎麼學得會?只有沒命地跑一次才知道什麼叫騎馬!」說著,樓子衿又在葉沛馬背上快抽一鞭,然後飛一般跳上葉沛的馬,用手牽著韁繩,手把手教葉沛。
「來,韁繩抓緊,看我給你跑個快的!腿要夾緊馬肚子,別坐著,要感覺蹲在馬背上……」
葉沛只覺得雙耳生風,全身僵硬,不自覺地眯起眼楮,雙手緊緊地拉住韁繩,哪里听得進樓子衿說話。
這樣,兩匹馬一前一後跑了五里多地,才慢下來,樓子衿摟著葉沛的腰,哈哈大笑道︰「感覺怎麼樣?」
「開始害怕,現在好多了。」葉沛覺得,只要有樓子衿在,她就是安全的,她心里就無比踏實。
「行,那現在加大難度。」說著,樓子衿跳回自己的馬,在馬背上耍起花樣來。他一會兒站在馬背上,一會兒藏在馬肚子下面,一會兒一腳月兌蹬躲在馬身一側……
葉沛很是佩服,說道︰「師兄,從來不知道你還有這等本事!佩服,佩服!」
樓子衿得意地笑起來,他又把這里的訣竅告訴葉沛。葉沛本就輕功了得,這些小把戲不到半天時間就都掌握了。
「訣竅掌握了,以後勤加練習就是。還有,馬是很通靈性的,你要對他好他才听命于你,以後咱們到了鏢局,自己養兩匹好馬怎麼樣?」
葉沛笑道︰「剛出師門,你就要撒野!」
樓子衿也大笑起來,「好久都沒騎馬了,今天真是痛快!」
「好吧,現在咱們來比比速度!」說著,葉沛揮動馬鞭,揚長而去。樓子衿見狀緊隨其後,兩人一口氣又跑了十數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