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是朔日大朝會,大慶殿上百官朝服嚴整,黑壓壓站滿了整座大殿。
官家趙禎頭戴卷雲冠,身著絳紗袍,端坐在朱漆明黃大龍椅上。
宰相範仲淹手持笏板出列奏道︰「數月前,夏國公李德明薨逝,其子李元昊便對外稱帝,自立為大夏國。他攻打河湟吐蕃,攻佔了犛牛城與青唐城,如今竟敢公然挑戰我大宋邊境,屯兵好水川。
上次朝會已議派樞密副使狄青領兵二十萬延州布置防守。誰成想,狄青還未出發,遼國突然單方撕毀‘澶淵之盟’,法天太後派蕭孝先為帥,出兵二十萬南侵。燕雲十六州中,已經被國朝收復的瀛州、莫州等地又被蕭孝先收略過去。
此時,瀛州守備白知禮等人已經退守滄州。蕭孝先進軍定州,不日將往冀州、貝州等地進攻。這次西夏與契丹兩個相鄰強國同時對我大宋宣布作戰,是我宋朝建國以來從未有過的危機。是戰是和,請官家早做定奪。」
趙禎面色威嚴,對百官說道︰「西夏出兵,遼國南侵,形勢危急,諸位臣公覺得應如何應對?」
樞密副使狄青出列說道︰「陛下聖明,燕雲十六州戰略意義非凡,它是國朝的北大門,歷來是抵御北方游牧民族的地理屏障,原本已經收復的瀛、莫等州更對我大宋有著‘唇亡齒寒’的意義,必須收回。臣請命北上御敵,抵抗遼國。」
宰相範仲淹卻搖了搖頭說道︰「狄樞密使的能力大家有目共睹,本可領兵北上抗擊遼國。可惜宋夏邊境動蕩不安,西夏形勢瞬息萬變不可小窺。狄將軍自延州起家,對夏作戰多年,熟悉西夏形勢,還是應按原計劃去宋夏前線統兵之事。」
狄青听了範仲淹的話,知道自己有更重要的任務要承擔,雖有惋惜,但只能退回本位。
樞密使韓琦出列說道︰「陛下聖明,遼國單方撕毀盟約,不義在前,無端挑起戰爭,不顧兩國人民利益,不仁在後。如此不仁不義之國,大宋不恥與之和談。臣請命,率領精兵二十萬,北上御敵,一舉收復燕雲十六州。」
不等趙禎表態,右司諫陳責庚出列駁斥道︰「韓樞密使年輕氣盛,膽量可嘉,臣甚為佩服,可惜此話說得太大了。」
韓琦怒目瞪著陳責庚,他卻不為所動,依舊堅定地說道︰「雍熙三年,太宗率全國之兵御駕親征北上伐遼,準備收復燕雲。彼時尚有開國大將軍曹彬、潘美、楊業、米信等人在側,雍熙北伐的結果眾臣皆知。
如今大宋與遼國和平多年,兵員裁撤,能征慣戰的將軍更是不能與太祖、太宗時期相提並論,敢問在坐諸將,有誰能夠確保自己的能為勝過曹彬、潘美?自己的遠見能高過太宗陛下?敢問韓樞密使,打過幾次勝仗,是否指揮過對遼的戰事呢?」
此一句話說得韓琦無言以對。
韓琦年輕,因文采出眾、膽識過人才被封為樞密使,統領全國兵權。可若論戰功,卻遠遠不及陳責庚上面提及的開國將領。而韓琦自己更是沒有在對遼戰事中出過一份力,可謂是不熟政務,未立寸功。
雍熙北伐更是人人皆知,當年太宗皇帝親率二十萬大軍,趁著遼聖宗初立之機,兵分三路,分別由米信、潘美、曹彬帶領進攻遼國。結果,太宗受傷,楊業戰死,北伐失敗,從此再無人敢提北伐之事,這雍熙北伐的結果更是無人敢說。
秘書郎吳友忻出列和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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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樞密使與陳司諫切莫惱火,若真要北上御敵,樞密使重位自然不能輕易出動,不如先派永興軍、廣信軍前去馳援,請陛下三思。」
侍衛親軍都指揮使曹琮出列奏道︰「此次遼國有備而來,只派永興軍、廣信軍馳援恐怕只是揚湯止沸之法。臣受皇恩多年,國朝有難敢不為先?臣願領兵北上抗敵。」
範仲淹仍然搖頭說道︰「曹指揮使能力出眾,可惜身系皇家護衛重責,怎可輕易出動?」
曹琮皺眉道︰「這……」
吏部侍郎楊文鵬說道︰「範相公所慮極是,遼國準備充足,兵強馬壯,糧草豐沛,而我國朝準備不足,兵丁將領調配都需要時間,此時確實不是正面應敵的好時機。
不若先派臣子前去議和,拖延時機,再圖謀北上。依臣計策,遼國南下不過是為了圖謀錢財,為了避免生靈涂炭,可以對‘澶淵之盟’追加歲幣,以求和平。」
永興軍節度使唐慶懋說道︰「《孫子兵法》有雲,‘凡善戰者,未謀勝,先謀敗’。如此大兵壓境,不得不首先考慮宗廟安危。不若退守江南,暫避鋒芒,遼國騎兵鐵騎雄風,卻不善水戰,咱們依長江天險架起攻勢可以抵御強敵。
遼太宗耶律德光也曾兩度攻佔中原,結果都是不戰自敗,甚至耶律德光自己也死在撤兵途中。所以說,游牧民族本不善于守土,不能管理大片土地。等遼國勢力疲軟,我們再渡過長江,收復失地。」
太常令郝江越說道︰「蜀道之難難于上青天,川蜀天險阻隔易守難攻,退守江南不如避難入蜀,我朝可效仿唐玄宗先入蜀中,等中原之亂平定再行復出。」
楊文鵬、唐慶懋與郝江越的話一出,群臣開始「竊竊」議論,這幾日積攢下來的恐懼如同洪水般爆發出來。
國朝自宋太祖「杯酒釋兵權」以來,武將的地位本就越來越低,朝中都是懦弱文人,甚至很多武職都是文臣代領,誰能真的前線領兵打仗?
加之「澶淵之盟」以來,幾十年不識干戈,朝臣安逸慣了,誰願意干戈再起,兵荒馬亂?若是能夠以「追加歲幣」或者「退守樂土」來保住自己現有的官職和俸祿,豈不是再好不過?
朝臣不過是害怕官家主張抗遼,不敢出頭先奏,見吏部侍郎和永興軍節度使說得頭頭是道,官家也未出言駁斥,便私下猜測,官家趙禎不過年芳弱冠的孩子,見了如此凶險的陣勢一定嚇破了膽子,多半已經偏向剛才幾位臣公的主張了。因此愈發有人大了膽子附議和追議。
高坐龍椅之上的官家趙禎此時臉色煞白,一言不發。
參知政事方泳口若懸河,「宗廟社稷重于一切,先帝傳位陛下,是要陛下將皇位傳于萬世,若宗廟有失則陛下為大宋罪人。無論退守江南還是避入蜀中,都是為了宗廟社稷著想,臣建議官家立刻遷都,避禍求全。」
正在方泳滔滔不絕之時,大慶殿內大踏步走進一人。此人金盔金甲,虎型的護心鏡閃著寒光,再看此人面色,兩道劍眉倒豎,一雙鳳眼圓睜,威風凜凜,英氣逼人。來人是誰?這人正是樂安郡主葉沛!
「好大膽的方泳,你敢在陛下面前說這樣懦弱無能、喪權辱國的話?!你忘了你父方世成死于遼人之手的殺父之仇了嗎?」
葉沛上殿來不拜官家,卻先大罵方泳無能懦弱,嚇得群臣瞠目結舌,無人再敢說話。而提及方泳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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仇,他也呆立在原地無言以對。
葉沛這才單膝跪地對官家趙禎施禮︰「樂安參見官家!」
趙禎點點頭,「樂安郡主平身!郡主一身戎裝所謂何故?」
葉沛站起身答道︰「國難當頭,匹夫有責。臣戎裝上殿,是為請戰而來。眾臣皆可投降,獨獨陛下不可降!亡國之臣可以再輔保其他人主,卻沒有一位亡國-之君可以活得長久!」
眾臣听了此話都低頭不語。
葉沛對著朝中百官說道︰「食君之祿,忠君之事。如今遼國大兵壓境,正是國朝用人之際,各位不思殺身報國,卻只求自身安危,不顧國土完整與百姓性命,一味求和,甚至妄議南遷避難,是為何故?」
眾臣听了更加自慚形穢。
方泳雖一時被葉沛鎮住,此時卻醒悟過來,說道︰「郡主忠君愛國,我等都可理解。只是如今遼國強大,鐵騎鋒芒銳不可當。我父當年便是認不清形勢,以卵擊石,死于非命。我輩自應吸取教訓,保守為上。」
「大謬矣!」葉沛目光如炬看著方泳。「莫說遼人鐵騎尚未攻到汴梁城下,就算此刻已經圍困汴梁,我們也當死戰到最後一個人!」
葉沛環顧四周朝臣,厲聲說道︰「難道你們勸陛下避難蜀中,想要讓陛下學那唐玄宗回到長安做太上皇不成?!逃亡之君有幾位能做到重整旗鼓收復失地的?
你們口口聲聲說要以宗廟社稷為重,難道要將太祖打下的大宋國土拱手讓給遼國、西夏?難道你們要眼睜睜看著我大宋江山四分五裂,退回五代十國的混亂局面?」
朝臣見葉沛面色嚴厲,無人敢言。
葉沛對著吏部侍郎楊文鵬說道︰「楊公說為了避免生靈涂炭,可以追加歲幣以求和平?這國庫里每一枚錢幣不是我國朝百姓辛苦汗水得來?怎能輕易予人?若怯戰求和,我們拿什麼籌碼與人談判?難道任人宰割嗎?
乞丐手中尚有一根打狗棒,你讓國朝的使節赤手空拳去談判嗎?如果我們不戰而降,你以為西夏、遼國會輕易放過我們?若到時候他們提出割地賠款的條件,楊公認為該如何簽盟?!」
楊文鵬被譏得無可反駁,挑目反問道︰「郡主濟世之才,我等深愧不如。敢問郡主有何退敵良策?」
底下群臣又是一陣騷亂,葉沛知道,遼國勢強,雖有高亢的士氣仍然不能輕易退敵,便道︰「官家,西夏才剛建國,立世不穩,手下之將不過衛慕氏、野利氏等幾名外戚。李元昊世之奸雄,可用離間之計,派樞密副使狄青前去便可無憂。
對于遼國,它經歷遼太祖耶律阿保機建國已經七世,如同強弩之末。如今遼興宗耶律宗真年幼,政務全有法天太後蕭耨斤代理。蕭耨斤一介宮女出身,全無大義,領兵之帥為太後族弟蕭孝先,這蕭孝先不過販馬之輩,有何謀略?
法天太後倒行逆施,私自軟禁齊天太後,遼國國內民怨沸騰。蕭耨斤不過是借著南征之事收攏兵權,打擊異己。蕭孝先手下不過蟻聚之兵、烏合之眾,何足懼哉?
若官家學太祖兵分三路北上抗敵,分別于以扇面形攻入長城,益津關、淤口關、瓦橋關,同時開戰,想來不日便可破敵!」
葉沛跪下對趙禎叩首請求︰「陛下,臣雖不才,卻願學那木蘭、呂母,殺敵報國,領兵北上抗遼,收復國土,萬死不辭!」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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