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南京。
軍改巡查御史府中,依舊一片忙碌,縱使如今軍改重心偏移,但涉及整個江南的軍改,卻依舊轟轟烈烈的進行著。
這座坐落于南京的軍改巡查御史府,在如今的江南,儼然已經成了整個江南風暴席卷的重心所在,亦是各方勢力角逐之地。
當然,在江南,還有一處地方,亦是不可忽視,那就是本該極不起眼的南京戶部!
南京戶部左侍郎,這個官位,在以往的江南,雖然也位高權重,但顯然,達不到可以左右江南整體局勢的程度。
而現如今,這位空降的南京戶部左侍郎,儼然成為了整個江南,誰都忽視不了的存在。
戶部之法理權勢,再加之一個如今已然滲透進入江南的北方官商集團,已然讓上任戶部左侍郎並不算太久的洪承疇,在這江南,儼然已是誰都不可忽視的存在。
那戶部尚書衙門,亦是從最開始的門可羅雀,到現如今,熙熙攘攘!
盡管誰都知道,如今南京戶部權勢的根基,並不在南京戶部,但,性命攸關之下,何人又敢忽視。
對居心叵測之人而言,需要忌憚這南京戶部權勢資源統合之下,對他們的壓制與圍剿,對忠心體國之人,則需要南京戶部在如今這混亂局勢之下,給予他們支持,畢竟,僅僅囤貨居奇一項,就足以難倒百分之九十九的地方府縣官員。
而如今之江南,無疑是群魔亂舞。
沿海地帶的海上豪商,沿江地帶的官商勾結,那沸反盈天的士林輿論,還有那不知道多少仕途失意的東林黨人……
一切的一切,若放在以前,這為大明財稅之地的江南,恐怕早已月兌離了大明的控制,就如元末那石人一只眼,挑動黃河天下反一般!
誰都看得出來,如今之江南,之所以糜爛如此,還未失控,只是因為簡簡單單兩個因素,
一軍,一財!
海疆登萊水師橫列,剿殺著任何膽敢趁亂打劫的海寇,盡管區區一營水師,難以防備整個海疆,但,某種程度上,亦是對那些靠海為生的海商,帶來極大震懾!
畢竟,海寇再強,海商再富,能強得過坐擁大小戰船近兩百艘的水師?
顯然是不能,故而,一眾海商,亦是慫得最快的,在登萊水師抵達江南後,血洗海疆幾個大名鼎鼎的海寇老巢之後,江南各地的海商,亦是瞬間焉了下來,至少在表面上,沒有如江南其他地方那些士紳豪商那般叫囂蹦噠個不停。
軍之一字,顯然不止一支水師,除去坐鎮南京的數萬京軍禁軍以外,還有數十個軍改完成的衛所,遍布大明各地,如一張大網一般,覆蓋震懾了整個江南。
而財之一字,自然就是戶部權勢與北地官商集團的合體,與江南本土財力交鋒的同時,亦是供應維持著軍力大網的存在。
如此,軍與財兩兩結合,這才有了江南局勢亂而不潰的景象。
顯然,若局勢繼續維持下去,亂而不潰的這個平衡,也會一直延續下去,直至打破這個平衡的因素出現。
然後,亂而崩潰,或亂象平定。
只不過,就眼下的局勢而言,顯然,打破這個平衡的因素,還遠未出現,局勢,依舊平衡焦灼。
但近來,這個平衡,似乎已經出現了些許傾斜。
浙江金華,臨安數地,有豪商舉義,不過短短幾天,便席卷數地,更是一舉攻下金華府城,一時之間,江南動蕩,本來被已然接**息的兵亂,儼然又有種死灰復燃的跡象。
一地民亂,若在以往,顯然是不值一提,甚至,呈上京城朝堂,都不會有朝臣為此商議。
畢竟,民亂,太多太多了,聲勢浩大的,也太多太多,天下皆反,內憂外患的局勢下,誰會在乎區區一地民亂。
可現如今,外患暫寧,內憂,亦是在李自成與張獻忠相繼梟首的情況下,一點一點的被大軍兵鋒掃平。
而江南,亂的,本來就不是兵變民亂這方面。
如此,當今之天下,雖談不上太平安寧,但,在赫赫軍威的震懾下,顯然,也算得上穩定了。
這難得的穩定之間,突現的民亂,而且還是在局勢勉強平衡的江南之地……
毫無疑問,消息傳出,便引得天下矚目。
是江南局勢失控的前奏,還只是曇花一現,兩者代表的含義,顯然是天差地別!
江南民亂,表面上的權責,自然是在南京兵部,但誰都知道,如今的南京兵部,就如同京城朝堂的兵部一樣,已然近乎是個擺設。
雖然如今江南軍改還未徹底深入普及,但兵部的影響力,在蔓延的軍改之下,亦是所剩無幾。
顯然,民亂的最終權責,還是得落在受秦公之命而來,且已是事實上暫時統轄江南兵馬的南京巡查御史府之上。
這般態勢之下,本就一直處在風口浪尖的南京巡查御史府衙,顯然更是吸引了各方的目光。
而此刻,在這江南,各方目光匯聚的源頭,事實上統轄南京巡查御史府的懷安侯嚴順,卻是握著一封密信,沉思已久。
密信,自然是從京城秦公府而來,而密信的內容,才是最讓嚴順看不懂的。
在以往,任何一道軍令,任何一封密信,皆會蘊含著一個相同的含義,那就是江南,局勢絕不能失控。
但這等密信,字里行間,卻是清楚透露出,江南局勢失控,亦是無妨的意思,
「失控,不等于失控……」
沉思許久,嚴順才緩緩將密信放下,低聲自語著,結合近來得知的消息,他似乎,有些明白了。
當初天下皆反,內憂外患,看似一切都已失控,但事實上,失控了嘛?
並沒有,究其原因,只是因為,平定失控局勢的資本根基還在。
縱使失控,也只是短時間的,想要恢復掌控,平定亂局即可。
南京巡查御史府,借著軍改職權,暫統江南各地兵馬,而隨著嚴順的軍令而下,這南京巡查御史府,亦是隨之而動,快馬出南京,直奔浙江。
而當軍令抵達,浙江金華附近數個衛所,也是開始了調兵遣將,開啟了這一場平賊之戰。
只不過,這一場戰爭,是結束,是贏,還是是輸,雙方統帥,卻是沒有絲毫決定的權利。
江南因這場驟起的民亂而動蕩,當消息傳至京城,這本就混亂不堪京城,暗流洶涌的京城,亦是再添了幾分動蕩。
「要我說,就是那他秦國公故意放任江南糜爛,好借此打壓異己,擴充權利……,當初咱們這北疆,多亂啊!」
「又是建奴遼賊進攻的,又是蒙古叩邊的,又是各地草頭王的……」
「這都被那秦國公平定了,江南那邊,出過什麼大事情?」
「同樣也有大軍坐鎮,為何這麼久了,還是一片糜爛?」
「局勢完全沒有半點改變,反倒是越來越亂了!」
「孫兄說得對,搞不好啊,就是那秦國公養寇自重,想挾持著江南之亂,脅迫朝廷……」
酒館之中,有書生肆意豪言,幾人舉杯暢飲,說著一句句讓不少食客嗤之以鼻的話,但限于幾位書生的功名在身,也都是不敢反駁,任其肆意豪言著。
在酒館三層閣樓,李修孤身而坐,一人獨酌獨飲,一句句豪言壯語,亦是清晰傳至這閣樓之中,一旁喬裝打扮的親衛士卒,儼然已是怒火沖天之模樣。
「將軍,您下個令,俺這就把那幾個王八犢子抓起來砍了,簡直是一派胡言,信口胡來!」
「行了,都冷靜點。」
李修滿不在意,端起一杯酒水一飲而盡,笑道︰
「胡言亂語的人多了去了,還能都抓起來宰了?」
「他們喜歡說,就讓他們說去,咱們,就當看一場大戲!」
說到這,李修抿了抿嘴唇,眼眸深處,亦是有一抹無奈之色,一閃而逝。
嚴格而言,他並沒有布局什麼,不過是順著他們的心意而走。
他們想,那他干脆就讓他們的想,更輕易做到。
僅此而已。
只不過,他們,似乎遠比自己預想中,要決然得多,也要急迫得多。
思緒流轉,李修似是不經意的瞥了一眼閣樓之外,酒館走廊之上,擦拭著圍欄的店小二。
隱藏得確實很好,東廠,縱使他未關注,似乎,也在悄然無息中,已經月兌胎換骨。
可,再隱秘的監視,瞞得過他這些親衛,瞞得過錦衣衛,又哪里能瞞得過他的感知。
顯然,一切的源頭,皆是在那深宮之中。
從一開始,便是一個致命存在的源頭。
他用盡一切手段,試圖讓她安心。
但,只有千日做賊的,哪裡會有千日防賊的!
他的存在,影響了太多太多人的利益,若詛咒能夠殺人,他李修,恐怕早就下了十八層地獄,永世不得超生了。
千日防賊,顯然擋不住,更何況,她,一直就未曾安心。
那無數恨不得自己立馬暴斃的人,只是稍稍顯露苗頭,就跟嗅到血腥味的蒼蠅,蜂擁而至。
挑撥,推動……
局勢,早已經,徹底無法挽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