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武二年,三月十二日,歲煞北。
黎明破曉,昏暗天穹之中,隱約可見之殘月尚未徹底落下,那一輪大日,更是不見蹤影。
雖已春深,但深冬的寒意依舊未曾散去,籠罩天地的皚皚白雪,更是加深了這份寒意。
呼嘯的北風卷起漫天雪花飛舞,刮過這浩蕩綿延的大軍,一面面大恆黑龍旗,亦是隨之舞動,綿延浩蕩!
戰袍染血,兵甲踫撞,金戈鐵馬的沙場氣息,亦是充斥了這綿延的軍寨。
這一日,軍寨之中的氣氛,明顯緊張了許多,白雪之中,有將士圍攏火堆而坐,或沉默不語,或擦拭著兵甲,或圍攏在識字之將士身旁,留下一封封如同遺書的家信。
戰爭,在文人的筆鋒之下,是浪漫的,但,對這些將士而言,戰爭,是泯滅人性的殘酷。
他們也沒有到反抗的余地,在如山壓下的層層軍令之下,只能麻木的拿起武器,跟隨著軍令所指,沖鋒,殺戮,然後,化為一具殘破的尸軀。
運氣好,或許能夠被收斂尸骨,送回家鄉安葬,運氣不好,那就是埋骨他鄉,魂留異域。
他們能做的,就是盡可能的,在每場戰爭中,做最萬全的準備,好讓他們本就低得可憐的生還幾率,能夠更大一些。
或許唯一值得期待的,便是生還下來之後的富貴榮華。
期待著立下戰功,從此擺月兌螻蟻的命運,掌握一點自身命運的自主權利。
「集合!」
「都集合!」
不知何時,寂靜驟破,狂風呼嘯之間,戰鼓驟起,伴隨著傳令兵令旗的揮舞,一名名將領的呼喝聲,亦是響徹了這綿延軍寨。
招展的大恆龍旗之下,一名名將士飛奔,一營營大軍集結。
在蒙古大營之中,亦是同樣的場景,蒙古鐵騎飛奔,隆隆的馬蹄聲響徹天地。
在這昏暗天穹之下,漫天飛雪之間,兩軍集結,數十萬大軍對陣而立,濃濃的殺伐之意,亦是充斥了這片天地。
呼嘯的狂風,在這濃濃的殺伐之間,似乎都停滯了不少。
咚!咚!咚!
不知何時,沉寂的戰鼓,再次敲響!
血液,在此刻,卻是隨著戰鼓沸騰!
「殺!」
「殺賊!」
雙方壓抑的兵鋒,亦是在這昏暗的天穹之下,徹底爆發!
一支支鐵騎,如一柄柄勢不可擋的鋒銳長矛,從雙方大營中飛射而出!
如流星火雨般的炮彈,在天穹交錯而過,呼嘯朝著雙方大營而去!
「風!風!風!」
步軍推進,大盾戰車前行之間,是手持火銃而行的火槍軍陣,高喝之間,一柄柄火銃,已然瞄準了對面那沖鋒而來的蒙古鐵騎。
騎軍游曳沖鋒,漫天箭雨轟然落下,刀鋒踫撞,殘值斷臂橫飛,血與火,在這處浩瀚的戰場,每時每分皆是在不停的上演著。
踫撞!
一場接一場的踫撞!
雪花,染成血花,在這銀白的天地間綻放!
雪色,亦是很快就被染成血色,在這皎潔之間,刺眼且猙獰。
僵持拉鋸數月,數十萬大軍的決戰,終于在這片大漠白雪之間,徹底迸發!
點將台上,天子大 之下,戰甲已染白霜,李修漠然注視著這場宏偉且血腥的戰斗。
兵無常態,縱使是他,也違背不了世俗的基本規律。
僵持數月,他已經把所有能做的準備,都做到了最好,再加之意料之外的山海關大捷,這場戰爭,雖談不上勝券在握這般絕對,但對他而言,有了這些,便已經足夠。
況且,林丹汗,太小心了,小心到懦弱!
一點動靜,便是如杯弓蛇影,空有近二十萬鐵騎,在這般心態之下,卻也根本難以發揮二十萬鐵騎之威勢!
進攻,進攻,再進攻!
他林丹汗,在這般心態之下,必然會犯錯。
這個時代的戰爭,不管是什麼名將名帥,事實上,一場戰爭的勝負關鍵,並不在于什麼奇謀計策,而是在于,誰,少犯錯,誰能及時彌補錯誤。
這等規模的大戰中,每時每刻,皆是有成百上千人的倒下,而隨著這些將士的犧牲,兵力的損失,自然而然,就將對雙方之戰略安排,造成一個個薄弱之處,破綻之處。
而原始的通信方式,又導致了各部之間的餃接極其不順。
就看,誰能夠避免這些薄弱,破綻,誰能夠最先發現這些薄弱,誰能最快速度彌補破綻與薄弱。
誰反應遲鈍,亦或者戰略安排失誤,那麼,自然而然,就將導致整體戰局的劣勢,而這些劣勢,一點一點的累積,直到質變,那就是全局崩盤,兵敗如山倒!
這就是這個時代的戰爭,亦是,戰爭的本質所在。
縱使是後世的信息化戰爭,也是圍繞這一點而來。
在之前,在後金側翼威脅之下,自然不具備決戰的基本條件。
畢竟,所有兵力調動的情況下,後金突襲,縱使他用兵如神,恐也難挽回兵敗如山倒的情況。
如今,決戰條件勉強成立,就看,他李修,與林丹汗,誰更勝一籌了!
「殺!」
「大恆萬年!」
一個個大恆或蒙古將士倒下,一個又一個的將士補上空缺。
在這總攻決戰的大勢之下,沒有任何人有退縮半步的余地!
滾滾火光硝煙彌漫,火銃,火炮以及投石機的轟鳴,響徹雲霄,一枚枚彈丸劃破天穹,肆意的收割著雙方將士的性命。
隆隆的戰鼓聲在這戰場上亦是不停響起,如山呼海嘯的喊殺聲,響徹雲霄!
「殺敵!」
騎兵踫撞之間,短銃擊發,長刀揮舞,血腥亦是隨之綻放!
在這時刻不停的生與死磨礪之間,明顯已有幾分風範!
騎兵的踫撞,是決然的,亦是更沒有後路可言的。
浩瀚綿延的戈壁上,一支又一支的騎軍踫撞在一起!
什麼游射戰術,什麼突襲之術,在這雙方騎兵皆不弱的情況之下,根本沒有絲毫作用。
能做的,就是硬踫硬的戰斗!
一支支軍隊在雙方統帥的調遣下,投入這血腥的修羅場之中,在這分秒不歇的鏖戰之中,雪地,早已不見潔白。
喊殺,嘶吼,哀嚎,轟鳴……
戰事僅僅開始不過片刻中,這片潔白的天地,便已被濃濃的血色侵染。
而戰爭不僅僅是在這大同,在陽河,奉命率軍支援而去的黃得功一部,亦是與受命阻攔而來的後金一部,凶狠的撞在一起,在雙方統帥的嚴令之下,雙方將士都沒有絲毫後退的余地,只有瘋狂的攻,與守!
「將軍,陛下有旨,命你部五天之內,必須抵達陽河,支援三邊總督部!」
有傳令兵持令旗高喝。
「本將遵旨!」
黃得功抹了抹臉上血污,一把接過令旗,環望全軍︰「都听見沒,陛下已經下了旨意!」
「傳令下去,各衛所向中軍靠攏,合兵一處,咱們捏成拳頭打出去!」
……
而在陽河河畔,孤零零佇立在陽河河畔的周遇吉部中軍大寨,已然被團團包圍,後金戰旗遮天蔽日,這支殘軍,就如狂風暴雨之中的一艘扁舟一般,搖搖欲墜,苦苦堅持。
堂堂三邊總督,已然親自上陣,揮舞著大刀,殺戮不休。
曾經近兩萬兵馬的大寨,在這段時間的包圍進攻之下,儼然銳減大半,若非周遇吉親自坐鎮,換個威望低一點的將領,恐怕早已是放棄抵抗了。
而在薊鎮古北口,攻守之勢則再次變幻,薊鎮大軍巍峨屹立,多爾袞部將士,在遼東危急的消息之下,則已經瘋狂,近乎日夜不休的沖擊著薊鎮將士構鑄的攔截防線,戰爭早已徹底進入白熱化。
什麼保全實力,已經完全不在多爾袞的考慮之中,他只知道,他晚一秒趕回遼東,遼東,就有無數大金將士的親人家屬會死于刀鋒之下。
誅其族,滅其種!
這六個字,不在自己身上,是絕難體會其中的無盡絕望。
而如今,山海鎮大軍,在遼東,執行的,便是如此戰略!
僅僅是稍稍一想,多爾袞就目瞪欲裂,恨不得插上翅膀,飛回大金,救族人于水火之中!
相比較多爾袞及眾多後金將士的瘋狂,徐楓也明顯淡然許多,背靠古北口,軍需補給不缺,兵力,也不缺,而防守,正是步軍之強項,如此,他自然是穩若泰山。
只不過,在得到斥候匯報的消息後,徐楓,卻是不淡定了。
「還有?」
得到夜不收的匯報,徐楓的臉色,亦是驟然陰沉了下來,他擋住了多爾袞,但多爾袞何嘗不是將他也給牽制住了。
這個時候,又出現阿濟格率部回師支援遼東……
攔不住!
只是瞬間,徐楓便有了決斷,他薊鎮兵力雖雄,但早就已經抽調了大部兵力到大同,剩下的,攔住多爾袞雖勉強,但也不成問題。
但要是再分兵想攔住阿濟格,顯然是痴心妄想。
「將此消息立即派快馬至遼東,告訴山海督師。」
下達完命令,徐楓便將目光看向了一旁筆直佇立的沈括。
「阿濟格率兩旗鐵騎,繞道草原,回師遼東,本督只能給你五千鐵騎,你要不惜一切代價,纏住阿濟格一部,盡可能拖延他們回援遼東的時間!」
聞此言,沈括死寂的眼神亦是為之一顫,隨即,毫不猶豫領命︰「請督師放心,除非末將戰死,不然絕不會讓阿濟格一兵一卒回援遼東!」
「去吧。」
徐楓擺了擺手,沒再多言。
沈括起身,朝徐楓深深一鞠躬,也沒多言半句,便轉身而去。
注視著沈括大步而去之背影,徐楓目光亦是為之閃爍,最終,亦是搖了搖頭,這樣也好,至少,戴罪立功,戰死沙場,還能福及子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