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似乎並不感到驚訝。」
雙頭四臂鬼擦了擦地面,隨意找塊地坐了下來。
「這世界千奇百怪的事已經夠多了,一只鬼而已,我為什麼要感到驚訝?而且,你其實並不能被完全稱作鬼對嗎?」
白化玄再次嘗試生火,但還是失敗,索性直接放棄,開擺!
「哦,為什麼這麼說?無論怎麼看,我這樣的東西都該被稱作鬼吧?」
雙頭四臂鬼來了興致,笑著問道。
「在我看來,是否能被稱作人完全取決于他的心,而不是身體。」
白化玄躺在鋪了一層干草的地面上,用一種懶散的語氣說道。
這些干草本是他打算用來起火的,但現在看來也不需要了,還不如墊著,至少干淨又衛生。
「我曾經見過一些「野獸」,他們的身體還是人類的樣子,但內心卻和鬼怪沒什麼區別,那樣的東西絕不配稱為人。而你不一樣……」
白化玄慢悠悠的坐了起來,直視著雙頭四臂鬼的眼楮。
「敢于將自己惡的一面永久壓制的鬼,比不知多少人更配得上「人」這個稱謂。」
「想不到你居然能看出來。」
雙頭四臂鬼心中有些感動,從他被迫變成鬼多少年了,終于有一個正常的人不害怕他,還願意和他聊天。
是的,那個似乎受到重傷永遠報廢的腦袋正是他自己打到沉眠的。
因為一些不確定的原因,他變成鬼之後並不像其他那些普通的鬼一樣失去理智,性格大變。而是奇跡般地分裂成兩個相連的個體。
其中一個頭是惡,代表了他所變成的鬼,也代表了他內心的陰暗面,另一個頭則保存了他的善,保存了他所作為人時的心。
二者勢同水火,不可相容,于是爭斗開始了。
這場爭斗非常激烈,有好幾次代表善的頭都險些死亡,但好在,憑借著內心那作為人的最後一絲執念,他完全的挺了過來,並使惡永久沉眠。
消滅是不可能消滅的,他們畢竟同為一體。
想要將惡的頭消滅的方法只是一個,那就是連同善的那一面一起毀滅。
但這是不可能的,螻蟻尚且偷生,更何況是他。他並不想死,死了的話就再也見不到喜歡的人,也再也無法做想做的事。
這個想法一直持續著,持續了幾百年,直到最近……他的想法發生了變化。
數百年的時光結束,惡的那一面又將要醒來,這一次,他無法保證自己還能擊敗那惡的頭顱。
說起來慚愧,數百年的時光里,他看著生命死亡又新生,心底里沒有半點感慨。
就連他曾經喜歡過的那個女孩兒身死時,他也沒有半點傷心。
很多美好的事,善良,喜悅,同情,這些屬于人類美好的事物在一點點的離他而去。
有時候,他自己都在懷疑,他是否還能算個人?
或者,從他變成鬼的那一刻起,就不能再算是人了吧。
「我還能看出很多東西。」
白化玄神秘一笑,然後問了一個問題。
「會生火嗎?」
雙頭四臂鬼沉默了一會兒,回答是會的。
會生火,這對白化玄而言是個驚喜,他的野炊之旅總算是有救了。
他看似完全看穿了這只鬼的想法,但其實……也沒太多。
主要是眼前這只鬼的情緒變化總是太快太復雜,搞得他完全不知道該怎麼分析。
自從擁有感知以來,他還從未感知過這麼復雜的情緒。
空洞,而又有許多絢麗的色彩劃過,但這些絢麗的色彩看起來很頗為黯淡,仿佛隨時會消失一樣,屬實讓人模不著頭腦。
不過,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這只鬼的實力並沒有多強,大概只比十二鬼月的下弦鬼強一絲的程度。
雖然,在這藤襲山有這麼強的鬼很讓人驚訝,但對于白化玄而言,也就那個樣子。
吃人嗎?
不吃人。
有敵意嗎?
沒有敵意。
會生火嗎?
會。
這就可以了。
其他的,白化玄並不打算去管。
他不是這個世界的人,對鬼沒有那種深惡痛絕的情緒。只要這鬼是好的,那和人又有什麼區別?
「那麼這位……」
「叫我玄清就好。」
「嗯,玄清,麻煩你幫忙升起一團火好嗎?」
白化玄微笑著說道,他現在心情很不錯。
玄清觀察了那麼久,自然是知道白化玄不會起火的。但他沒想到的是,白化玄叫他出來的目的就只是起火。
而不是問一些重要的問題。
比如,他為什麼能保住人的理智,為什麼不吃人也能比藤襲山的諸鬼強那麼多。
沒有,都沒有。
白化玄什麼都沒問。
對于現在的他而言,再沒有什麼比生火更重要的事情了。
白化玄不問,玄清自然也不會多嘴什麼,只是一邊生火,一邊看著白化玄突然抽出一把冰刀,以極快的速度結束了小野豬的生命,並將其處理干淨。
可憐的小野豬,終究還是沒能逃過白化玄的魔爪。事實告訴我們,面對捕食者,裝死的本能也許並不代表著有機會逃生。
說不定,大腦只是想讓你死的沒那麼痛苦而已。
火堆升起來了,看的出來,玄清的手法非常熟練。
白化玄也感興趣的看了兩眼,他也不是覺得有趣,主要是想看看有沒有偷師的可能……畢竟之後誰也說不準到底有沒有在野外生存的可能。
玄清見白化玄的目光望來,顯然有些誤解了白化玄的意思,主動開口說道︰「別這些看著我,在變成鬼之前我是個獵戶,在野外生火是家常便飯。」
「哦,方便說說你是如何變成鬼的嗎?」
白化玄一邊處理著小豬,一邊尋找著話題聊天。
玄清沒有回應,只是眼光無神,像是陷入了什麼回憶。
很多人都覺得野味比家養的牲畜好吃。但這其實並不完全對,至少就豬這種動物而言,家養的絕對比野生的好吃。
無關肉質,主要是野生的豬,它的肉里會有一股腥臊味,驟然吃一回絕對讓人難忘……別問白化玄是怎麼知道的……
處理這類豬,比較好的辦法就是烤,用大把的香料烤。炭火和香料的力量會盡可能的壓制住異味,讓人能夠下咽。
事實上,如果忽略異味這種東西,野豬的肉質的確比家養的要有嚼勁的多,畢竟成天跑著的和蜷縮著不動的自然會有差距。
將儲物芥子里的各類調料均勻涂抹在小野豬表面,腥味和香料味融合成一種奇怪的香味。喜歡的人會很喜歡,不喜歡的就怎麼也喜歡不了。
玄清對白化玄手中突然出現的調味品沒有感到任何奇怪,他也沒有詢問,只是就那麼靜靜的烤著火。
火光燒的他很不好受,但他又很迷戀這種還身為人時才會做的事情。
那時候的他身邊有一只可愛的小狗,整天圍著他轉個不停,很是煩人。
當那只小狗死後,他開始懷念,遺忘,忽然想起,再次遺忘,直到今日,他又忽然想起。
呵,或許,他想起的不止是那只小狗,還有……曾經的自己。
「你……」
「啊,腌制好了,有什麼事,吃了飯再說吧。」
玄清本來想說些什麼,但白化玄將腌制好的小豬端上來放在火堆上的一番過程打斷了他的話。
小豬在火堆上被不斷翻涌,玄清欲言又止,明明有著高大的身體,但卻像小孩子一樣扭捏。
最終,他什麼也沒說,只是默默的接過白化玄分給他的烤豬肉,一點點咀嚼。
沒什麼味道,甚至讓鬼覺得很難吃,但白化玄卻吃的津津有味。
說到底,鬼與人的味覺是不同的,所以他們才能對人的身體甘之若飴,怎麼吃也不會覺得血腥嘔吐。
「你殺了我吧。」
玄清平靜的聲音在密林中響起。
嚼著烤乳豬的白化玄沒有半點意外,吃東西的動作也沒停止,就像未曾听見一樣。
眼楮是心靈的窗戶,情緒是心靈的屋脊,透過眼楮,看穿情緒。
白化玄早已知道這只名叫玄清的鬼心中的冷漠以及……他來尋死的目的。
沒錯,白化玄雖然不能完全看懂玄清的情況,但對于這種冷漠,白化玄再了解不過,畢竟,他也有過這種感覺。
這是一種情感的缺失,變成鬼,就再不可能是人。
玄清看起來很正常,除了外形,和正常人沒什麼區別。但這恰恰就是其不正常的體現。
「鬼」這個概念帶來的不僅是身體的改變,更多的還有心的變化。
「我是認真的。」
玄清微笑著,像是一個修行有成的得道高僧。
「目前這座藤襲山里,除了你以外,沒有人能殺的了我。」
「為什麼不自殺呢?只要你站在陽光下,過不了多久就會灰飛煙滅。」
白化玄用紙巾抹了抹嘴角的油漬,頭也不抬的說道。
「太痛了。」
玄清無奈的搖搖頭。
「說起來慚愧,我曾經嘗試過這麼做,但那種仿佛會撕裂靈魂的痛苦讓我退卻了。」
有決心讓別人殺了自己,卻因為過于疼痛不敢自殺。這听起來讓人好笑,但白化玄並沒有笑。
勇氣是人類的贊歌,獨守幾百年,克制吃人的本能,孤獨而倔強的守著自己所剩不多的人性,這本身就是一種勇氣。
人,真是一種復雜的生物,定義也很復雜,像玄清這樣的鬼毫無疑問絕對能配得上人的稱謂。
哪怕,他長的很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