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容邦心事重重地躺在司靜姝用干草鋪的地面,後背還能感受到草藤的凸起。
他剛躺下,旁邊的司鴻明就翻過身來,聲音低而緩的傳來。
「雖說今時不比往日,但再怎說池姑娘都已經出閣,又是崔公子的夫人,他們夫妻二人對我們一家有恩,更是救過你妹妹,你小子切莫起了別的心思,越了界。」
司容邦像是被踩到尾巴的貓,「咻」的一下坐了起來,耳朵紅透。
「我沒有!」
司鴻明被他突來的舉動嚇了一大跳,「沒有就沒有,你激動什麼?」
司容邦這才意識到自己太過激越,再度躺了下來,翻了身背對老頭兒,他盯著漆黑一片的夜,听著「吱吱」四響的蚊蟲叫。
「爹,要是我從今日起提筆仿寫崔公子的筆跡,需要多久才能做到以假亂真?」
「二十年。」
司容邦猛然坐起,回頭盯著自家老父親。「爹,我沒有同你說笑!」
司鴻明眼微瞪,又被兒子的一驚一乍嚇到。「老頭子我也沒同你說笑,就你這成日斗蛐蛐的手,練個二十年都不一定能有崔公子那手好字。」
不是他要貶低自家兒子,而是對方真的是世間少有奇才,只可惜遭了罪。
司容邦受到很大的打擊,心里酸澀酸澀的,尤其是想到池檸那雙笑彎的眼眸。
「你……莫不是真對池姑娘生了心思?」看出兒子異常,司鴻明梗著僵硬身體一下子坐了起來。
「我沒有!」司容邦眉頭深深蹙起,撇開臉閃躲老父親的眼神。「爹,你別亂猜,你就告訴我,在抵達雲都之前我能不能仿寫出崔公子的字跡。」
司鴻明盯著死鴨子嘴硬的兒子,「不能。」
司容邦雙肩泄氣跨下,「爹,崔公子的字跡當真這麼難仿嗎?」
司鴻明「哼」了一聲後躺了下來,緩緩道︰「崔家未流放前,武安侯爺掌管大淵朝五十萬兵馬鎮守邊疆,光是為了防止細作取得軍中重要信息,崔公子的字跡都變換了十幾次,你就說,你想仿他哪一個字跡。」
司容邦瞠目結舌,好一會後他才擠出干巴巴字眼。「我想仿他兩年前在明昭公主舉辦的詩會宴上提筆字跡。」
「我勸你還是早些歇下,夢里仿吧。」司鴻明閉上眼楮。
「爹,你就這般瞧不起兒子嗎?」司容邦不甘心。
司鴻明長嘆一聲,坐了起來。「你個庸才,當年就看了他提筆寫的第一個字,卻沒有看到他後面寫的一篇文章。」
「通篇文章共七百零八字,字字筆跡不一,皆是蒼勁有力,哪怕讓他重頭寫一遍,所有字跡都能完完全全對應。」
聞言,司容邦咽咽喉管,眉宇擰得更加緊了。
司鴻明接著講道︰「當年就是因為這篇七百零八字文章,明昭公主對他傾心,更是揚言非他不嫁。你也不想想明昭公主是何身份,若不是有通天之才,又怎會如此大膽宣告天下。」
兩年前這事還鬧得沸沸揚揚,就在眾人以為皇上會給兩人賜婚時,誰料只是提了崔行玨入宮給幾位皇子公主教學,兩年後更是直接賜婚讓娶商賈之女為妻。
皇上的心思是直接擺放在明面上。
司容邦被老父親的一席話打擊得渾渾噩噩,無力躺在干草上,喃喃自語。「皇上為鎮壓崔家勢力,犧牲了另一個女子的下半生。」
司鴻明被兒子的大逆不道之話嚇了一大跳,撐起上半身,厲聲。「禍從口出,禍從口出,我都同你說了幾遍了!」
司容邦翻身背對老頭兒,「天高皇帝遠,你怕什麼。」
「啪!」司鴻明重重拍了兒子後腦勺一巴掌,「你當真是生了一個榆木腦袋!」
「嘶」司容邦抽氣地捂著後腦。
司鴻明低聲威脅,「再不閉上你的嘴巴,我就打死你!」
司容邦沒有說話,轉動眸子看向躺在不遠處的縴薄身影。
不就是仿個字,不就是七百零八字,有何難的!
他翻過身,面對老父親的背影。「爹,你教我仿崔公子的字跡吧,就他那篇七百零八字文章的所有字跡。」
「滾!」
「爹。」
「滾!」
「爹。」
「再不閉嘴我就打死你!」
「……」
……
夜漸漸轉深,池檸正睡得迷迷糊糊時,感覺到了額角上的溫熱,像是有什麼東西在那塊生疼的皮膚上來回滾動。
以為是崔若軒又偷偷爬起來給她揉額頭,下意識地抬手拍了拍那只手。
渾渾沌沌地拖著腔調,「別鬧,睡吧……」
額頭上的溫熱繼續,池檸眯著眼,泥濘視線只能看到一個大致黑影輪廓,不同于崔若軒的嘟嘟小個子。
瞬時,她腦中警鈴響起,游散意識立即聚集。
不會是熊吧?!
在她要跳起來之時,黑暗中的人似乎感知到她醒來,及時出聲。
「是我。」
熟悉的低沉聲調,池檸睜大眼,借著淺淺月光才看清崔行玨的臉。
「你干嘛?大半夜不睡覺扮鬼嚇人。」
她往後退了退,這才看清他拿在手中的東西,是一顆剝殼光滑無比的蛋,她還看到了他指縫里殘留的黃土。
「你……」看著少年在月光下的稚女敕面孔,池檸愣愣了,心里頭莫名翻涌。
崔行玨往她懷里放了幾顆未剝開,還溫熱的蛋,每一顆都盡量清洗干淨,可還是帶了些黃土痕跡。
「既然醒了,你自己來吧。」崔行玨別開臉,嘴角向下,難得顯出幾分孩子氣。
抱著八個蛋,池檸坐了起來,直視少年。「你……」
「什麼?」崔行玨轉過頭來。
四目在空中交匯,四下寂靜只有蚊蟲嗡鳴,月色淡淡覆蓋整片大地。
少年的瞳孔色似黑葡萄,有種令人淪陷的魔力,池檸急急移開對視目光,耳根子莫名發起燒。
「這蛋、這蛋、這蛋是你挖的?」
她隨意找了個話題,試圖打破奇怪氛圍。
崔行玨喉結上下滑動一下,只「嗯」一聲作答,深邃視線沒從少女臉上移開。
池檸有點後悔醒來了,早知道剛才就裝睡到底,哪怕沒抬眼,她都能感覺到落在臉上的專注。
一直看她做什麼?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少年看她的探究目光里多了別的東西。
像貓兒第一次踫見老鼠的戲弄,又像是狩獵者蠢蠢欲動的抓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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