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小小的山口城中擁擠著數萬鐘羌大軍。
一列列漢民被繩索捆綁,如同牲畜被羌人驅趕、抽打。
漢民哭泣,羌人卻肆意大笑。
一如羌人的傳統,城中牛馬羊混居,凌亂不堪,羶氣撲鼻。
「傳本王令,不得鞭打欺辱漢民。」迷當站在城樓上望著城中,身著五彩綢緞,左右耳上各插一支彩羽,活像一只花斑蛾子。
俄何燒戈、蛾遮塞等一眾羌將羌兵列在身後。
「這些漢民只配為奴隸,大王為何對他們網開一面?」俄何燒戈一臉怨恨。
迷當瞥了他一眼,「漢人會耕田、會織布、會打鐵、會建房、會寫字,你會嗎?」
俄何燒戈搖搖頭,「但他們會為我們所用嗎?」
迷當沉著臉道︰「昔年漢家英雄李陵能為匈奴所用,為何漢民不能為我所用?你可知先零、燒當為何敗亡?」
「我等不知,請大王教誨。」左右之人默契的齊聲道。
迷當很享受這種鶴立雞群之感,「他們太急躁了,根本不知道漢人朝廷有多強大。」
「既然漢人強大,大王為何要打他們?」蛾遮塞甕聲甕氣道。
「此一時彼一時,當年的漢人朝廷強大,現在就不一定了,我若能收漢人為已用,將來也會強大起來!西北之地幾十年來羌多漢少,只要我們奪下西海,就有了立國之基。」
「想那楊崢賊子,屢次壞我等好事,此人不可不除!」俄何燒戈一臉怨氣。
迷當居高臨下的瞥了他一眼,「楊崢是護羌校尉,我若除了他,一定會引起曹魏的警覺,冶無戴的敗亡已經證明曹魏不可力敵。」
俄何燒戈一愣,「那大王為何贊成屬下之謀?」
先攻楊崢,後取西海,是俄何燒戈提出來的。
迷當笑道︰「你當初說的很對,楊崢此人頗有抱負,他絕不會讓本王這麼容易拿下西海,所以他必須是一頭沒有牙齒的狼,這樣才不會對我們構成威脅,也不會引起曹魏的警覺。」
「大王英明。」馬屁聲塵土飛揚。
「所以大王要攻打臨羌?」俄何燒戈在羌人中算是少有的「智者」。
「不錯,臨羌本就是我們羌人的故地,為漢軍所取,此地西連西海,東接西平,北控盧水、秦胡,此地落入本王之手,楊崢不僅折斷了狼牙,河湟最肥沃的土地也落入本王手中,西都也在我軍的俯視之下。」迷當淡淡笑道。
俄何燒戈兩次為楊崢所敗,後又被郭淮暴打,險些丟了性命,郭淮他不敢招惹,所以把所有怨恨都轉到楊崢身上,「然楊崢這廝頗為狡詐,若識破我們的計謀……」
迷當眼楮微微眯起,「無妨,臨羌只是本王的第一步棋。」
「大王還有第二步棋?」
「若楊崢有防備,我軍可大掠河湟,毀其屯田,破其塢堡,掠其百姓,此為絕戶計也!」
俄何燒戈哈哈大笑,胸中悶氣為之一空,仿佛現在就看到楊崢生不如死的樣子。
周圍羌人看迷當的眼神宛如天神。
迷當張開雙手,撲騰兩下,仿佛要振翅高飛,「此外,本王還有第三步棋。」
迷當胸有成竹,此刻的楊崢心中卻有些發虛。
他甚至不能確定迷當是不是真的要攻打自己。
但迷當屯兵山口城,楊崢就不得不提起十二分精神來應對。
人挪活,樹挪死。
楊崢的長處不在守城,而在隨機應變。
所以楊崢領著兩千精銳甲士先行一步進入南面小積石山中。
大小積石山、日月山,包括更南面的犛牛山,其實都是祁連山的支脈。
小積石山之南,便是滋養出華夏文明的黃河。
黃河之南即為大小榆谷等羌人聚集地。
楊崢挺進此地,可攻可守可進可退,隨機應變。
斥候不斷將各地的消息傳來。
三月,河湟谷地已經迎來春意。
山中卻還是寒風呼嘯。
迷當終于按捺不住,四萬大軍出山口城,向西北而行,看樣子似乎真的要去攻打西海。
然而兩天之後,忽然折轉向東北,進圍臨羌城。
沿途所過之處,雞犬不留,寸草不生。
新修建的塢堡,擋不住如洪水一樣的羌軍,紛紛被攻破。
屯田全部踩毀,連塢堡的石料都被敲碎了。
前幾天還口口聲聲情啊義的,轉眼就來戳心窩子,斷子絕孫。
楊崢罵了幾聲。
塢堡塌了,屯田毀了,以後再建就是。
若是臨羌被攻破,楊崢可就真的沒辦法了。
而這場大戰的關鍵,就在于張特能不能守住臨羌城。
「將軍還等什麼,屬下現在就去砸死迷當!」劉珩焦躁不安,狼牙棒子繞來繞去的。
嚇得周圍親兵紛紛躲閃。
這玩意兒配上他的神力,如有神助,擦著便傷,踫到就死。
新兵器到手,木頭、石頭不過癮,這廝總想砸點人。
「你急什麼,四萬羌人還不夠嗎?」
劉珩平靜下來的時候,腦子偶爾靈光一下,但絕大多數情況下,這廝都處在亢奮狀態,楊崢總感覺他得了什麼病。
「蠻牛,等這場仗勝了,讓將軍給你娶十房小妾,治治你的性子。」有熟識的親兵調侃道。
周圍親兵齊聲大笑。
劉珩兩手連連搖動,「十房小妾還不把我吃窮了?」
「那天十幾個秦胡女,也沒見吃窮你這廝啊。」
親兵笑聲更加肆無忌憚。
楊崢也不禁莞爾。
劉珩惱羞成怒,提著狼牙棒去追親兵。
楊崢還真擔心他一棒子砸死自己人。
不過這親兵也不是等閑之輩,跑的飛快,
劉珩追不上,兩人在營中追來追去。
氣氛倒是活躍了不少。
楊崢看差不多,就喝令二人住手。
恰巧此時一騎斥候,從西北面飛奔而來,馬未減速,人就一躍而下,跑上山路,氣喘吁吁道︰「報、將軍,四、是個時辰前,鐘羌猛攻臨、臨羌城。」
雖然心急如焚,但楊崢還是忍住了,尋來一個水囊,遞給他,「無需著急,慢慢說。」
斥候感激的接過水囊,一飲而盡,「四萬鐘羌聯合月氏胡、盧水胡三萬人圍攻臨羌!」
「盧水胡不是跟迷當有仇嗎?」楊崢詫異道。
斥候拱手道︰「盧水胡有六部,各不統一,其內也互相攻擊。」
這麼一說楊崢就明白了。
這伙人更像後世的雇佣軍。
而月氏胡就是歷史上月氏國遺部,建安十九年,月氏胡、羌人、盧水胡共立北宮伯玉、李文侯為將軍,殺漢護羌校尉泠征、金城太守陳懿,隴右大亂。
當時的西平郡還未從金城郡中析置。
西北就是如此,嗅到血腥氣,群狼皆至。
「臨羌城如何?」
攻城戰最是凶險,不僅考驗將帥的指揮水平,還有士卒的決心。
張特一出山就是如此凶險的大戰,楊崢心中也捏了把汗。
「張司馬發動城中青壯,親臨前陣,鼓舞士氣,城中青壯男女皆受感召,協助守城,羌胡死傷慘重。」斥候稟報道。
這年頭沒有大炮火藥,守城方優勢巨大。
漢將耿恭兩百士卒堅守城池九個月,抵擋匈奴數萬大軍,最終十三將士歸玉門。
城中有三千精銳,加上周放的五百士卒,還有屯田奴隸、城中百姓,不下萬人。
這時代在西北活下來的人都比較生猛。
只要守住第一波攻勢,城中軍民就會建立信心,接下來就是耗了。
此長彼消,羌胡的士氣會越來越衰弱。
一旦進入消耗期,就是楊崢的優勢了。
羌胡兵多,同樣消耗也大。
「傳令,讓姜伐野領湟中義從襲擾羌胡後方糧道。」
親兵飛奔下山,策馬向北。
第二日,又有斥候從西北而來,「報將軍,羌胡連夜猛攻,三次攻上城牆,張司馬、周都尉血戰,將賊人趕下城去,比及天明,羌胡折損六千人,臨羌軍民傷亡九百余人。」
斥候的話雖然簡單,但楊崢能感覺出大戰的艱難。
但此時此刻,也只能相信張特。
第三日,苦等中,斥候姍姍來遲,身上還沾著血跡,「報將軍,杜長史派出輕騎五百,與姜從事的湟中義從襲擊敵後,臨羌城陷入對峙。」
楊崢長長松了一口氣。
臨羌城還在,優勢就在向己方傾斜。
「歸義城、山口城的斥候呢?為何還沒有消息?」
臨羌城是均勢,而突破這兩處的任何一處,楊崢就手握勝勢。
這也是他蟄伏在小積石山的主要原因。
來而不往非禮也,不能總被別人壓著打。
親兵急忙下去詢問。
過不多時,一名受傷的斥候被帶上來,「稟將軍,山口城有重兵防守,最少五千人。」
「敵人在歸義城外設有大量騎兵,斥候無法探報。」親衛道。
「速帶他下去療傷。」楊崢看了一眼斥候,也知道他們盡力了。
迷當是個謹慎之人,冶無戴前期那麼大優勢,他都按兵不動。
在西海吃了一次虧,自然會護住自己的後路。
楊崢有些失望。
至今為止,似乎仍未發現敵人的破綻。
不過,歸義城有大量騎兵是什麼意思?
守城要騎兵干什麼?
正疑惑的時候,東面幾騎奔來,生銹的破爛鐵甲,手持長矛,一看就是秦胡,「楊將軍,我部遭到燒當羌突襲,蒙首領請將軍援手。」
楊崢有些焦躁。
兵力少的弱點暴露出來。
救還是不救?這是一個值得思索的問題。
若是救援,自己就暴露了。
不救,秦胡看樣子是挺不過去了。
燒當羌也是西北著名刺頭,一向跟中原過不去,幾十年前也闊過,實力也算雄厚。
而歸義城的騎兵,仿佛一把刀子懸在楊崢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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