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整個冬天,楊崢都在安置流民。
然而人手始終不夠。
權衡之下,讓青營中剛到十三四歲的孩子全部畢業,成為宣義掾。
掾者,佐吏也。
這也是沒辦法的辦法,先上車後買票,邊做事邊學習。
宣義掾、宣義郎、宣義令、宣義使、宣義司丞,層層往上。
好在新任的宣義掾們不缺熱情和學習的動力。
一個宣義郎帶五個宣義掾,從安置流民開始,逐一尋訪,逐一登記,哪里人士,有無家人失散,有何困難……
一開始用的是縑帛,這玩意與貨幣等值。
楊崢賣了這兩年的鹽和馬,以為自己不缺錢,但看過魯芝今年的用度匯總,與明年的開支預算,著實嚇了一跳。
西平已經不是以前的西平了。
仿佛是個雪球,越滾越大,短短數月,人口就膨脹至二十五六萬。
還有府兵、俘虜、流民等等一系列的開支,變成了一個天文數字。
縑帛用不起,就只能改為木簡。
但哪里有需求,哪里就有買賣。
洛陽的左伯紙大量販來西平。
這玩意兒說貴也不貴,楊崢就采購了一批,制成小冊,優先撥給宣義司。
不得不說,效率提高了不少。
年輕的宣義郎宣義掾們雖然經驗不足,但辦事較真。
在青營和楊崢的努力下,流民沒有一個受凍餓而死的。
這對宣義司來說是個不小的成就,為此楊崢還特意制作了一面小錦旗以資獎勵,自己的字太丑,上不了台面,也不知道寫些什麼,總不能寫個先進集體優秀青年?
抓掉了幾百根頭發,廢了幾快一匹錦帛,終于弄出四個有點人樣的字︰以人為本!
不了魯芝和杜預看到後,大為稱贊。
「將軍此言,合聖人之言。」
楊崢也只當他們拍馬屁了。
其實很多事,只要以人為本,不忘初心,就不會太壞。
而這時代最大的問題,就是沒把人當人。
底層黔首只是奴隸、牲畜,甚至有些時候,連牲畜都不如,隨意欺壓和宰殺。
就如眼前,很多婦孺只是與親人失散了。
散布于安定、武威、南安,不是被豪強搶去做了家奴,就是被鄧艾、胡奮抓走做了屯田客。
而屯田客基本就是牲畜的代名詞。
九野營從渭南屯田傳回的情報,讓楊崢大開眼界,刷新了對屯田的認知。
「今後這就是你們九野營的重任,聯絡他們的家人,暗中發展,靜候時機!」楊崢指著一摞小冊對孟觀道。
「唯!」孟觀大為興奮。
這年頭通常走高端路線,要麼策反豪強士族,要麼策反將領官吏,而楊崢走底層路線,算是給孟觀打開了一個新思路。
倒也不是楊崢不願走高端路線,問題是人家看不上自己。
「涼州細作來報,胡奮推行奴隸、待歸之策。」孟觀有些氣憤。
楊崢一愣,然後不覺失笑,這兩人倒是有意思,抄襲都上癮了。
涼州的情況不同于西平。
所謂奴隸、待歸、治民,都只是一個表象而已。
問題的根本在于解決土地分配問題。
胡奮不可能背叛自己本身的階層,也沒那個魄力把刀伸向豪強士族。
他若敢這麼玩,形同革司馬家的命,司馬家也會革了他的命。
「我的東西,別人學不來。」楊崢自信道。
孟觀滿眼敬意,「將軍乃天降之人,胡奮、衛瓘凡夫俗子,拍馬難追!」
這個馬屁……有些接近事情的本質。
楊崢這個穿越者,可不就是天降之人?
「行了,去忙你的吧。」一句無心之言,楊崢也沒放在心上。
奴隸、待歸、治民三等民之策施行已經三年多。
奴隸屯田,提供主要糧食,同時轉化俘虜。
待歸,則化羌胡為漢。
治民,增強身份認同。
都是有明確目的的,一步一步模糊他們的種群意識。
胡奮、衛瓘這麼抄,也不能說完全沒用,武威的羌胡不比西平少,然而豪強士族,始終是他繞不過去的一道坎,沒有土地,人心始終是懸著的。
最早的一批奴隸還有一年就轉為待歸,興奮異常。
這幾年的漢化之策推行的不錯,境內以束發右衽、講漢言為榮。
三等民之策實際上是個篩選的過程。
若不會漢言,則只能一輩子停留在待歸階層里,不能為官,不能經商,不能騎馬乘轎。
軍中也是一樣,從伍長開始,都要經過宣義郎的審核,若不會漢言,什長就到頭了。
所以越來越多羌胡,把他們的孩子送到青營。
即便天賦平平,只要能讀會寫,有些武藝,出來就是個什長或者宣義郎。
但若有些天資,則立刻烏雞變鳳凰。
這種誘惑不可謂不大。
劉珩、孟觀、蘇泓、龐青四人在青營中已經成了榜樣。
不知什麼時候起,西平就流行起取漢名。
這年頭,漢民黔首都不曾有名,什麼大目、大眼湊活著叫就算是名字了。
羌胡更是石頭木頭的,隨便取,更多的人一生連個名字都沒有。
宣義郎登記造冊的時候,引起了他們的極大的興趣。
很多人第一次發現,木片和紙上的幾個字,原來就代表了自己。
好奇心瞬間就被調動起來。
九野營匯報,羌胡中有三成的人改姓楊……
什麼楊狗兒、楊阿貓、楊小兒、楊三刀的名兒大行其道。
還有一些更奇葩的名字,讓楊崢目瞪口呆,懷疑羌胡是故意在罵自己……
尤其是軍中,很多羌卒跟隨了自己多年,大部分都是楊姓。
也有些頭腦靈活之輩,提著幾斤羊肉、幾升糧食,去找漢人書生和宣義郎,給取個周正的名字。
這才終于不用一股腦的姓楊,有人干脆就以周、秦、漢為姓,再配以表字,頗為大氣。
楊、周、秦、漢、姜、白、胡成了西平七大姓氏。
喧喧鬧鬧中,嘉平二年就這麼過去了。
嘉平三年在風雪呼嘯中撲面而來。
士卒、百姓的餐桌上,多了些肉食。
市井村落間,多了很多奔跑玩耍的稚童。
忙碌了一年,楊崢難得的與妻子兒女聚在一起。
冬天也沒啥別的活動,只能大被同眠,姜阿憐、彭青蟬身體好又懷上了。
夏侯才女依然沒有動靜,成天苦著臉,悶悶不樂。
楊崢不得不抽出時間多陪她。
然而平靜而沒羞沒臊的生活,轉眼就被東邊傳來的消息打破。
嘉平三年二月初七,太傅司馬懿病逝的消息傳遍大江南北。
漢末三國最後一位絕頂人物離世,新的時代已然滾滾而來。
隨之而來的是機遇和挑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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