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昭雖然釜底抽薪,解散了屯田客,但釜還在。
淮北當年被司馬懿苦心經營,河渠便利,沃野千里,有大量屯田掌握在鐘會手中。
有田就會有人,吸引一些漁民山民前來。
糧食是生死存亡的大事,鐘會親自接手,手上六萬兵力全部投入勞作之中,糧食公私均分,農時耕收,閑時訓練,兩年下來,也算有了些家底。
進攻不足,防守卻是綽綽有余。
而且洛陽的一舉一動,都在鐘會眼皮之下。
每十天,就有密信從洛陽送出。
長安、建業的消息也通過各種渠道送來。
鐘會蟄伏淮北,對天下事卻了如指掌。
收到吳、晉襄陽大戰的消息,鐘會沉思了許久。
這不得不說是一個好機會。
不過北面盧欽的反應也極快,重兵駐扎在徐州。
司馬駿也派出大量斥候,深入淮北。
南面王沉上任之後,也加強了淮水的防守。
只要鐘會有異動,三面大軍就會壓下來,淮北能守住一時,能守一世?
鐘會的目光在地圖上移動著。
養子鐘邕送入洛陽,司馬昭果然放了他一馬。
但並不是因為顧念舊情,而是司馬昭不想這個時候打。
兩邊都沒準備好。
尤其是石包調回洛陽後,司馬昭更怕鐘會狗急跳牆,與東吳南北夾擊東吳,王沉新官上任,不一定鎮得住場面。
甘露七年四月初七,春耕已經開始。
宛城有兩封密信一前一後送入潁上。
一封自然是給鐘會。
但誰也不會想到,還有一封密信是給蔣斌的……
「淮南王沉……」鐘會嘴中輕輕念叨著。
「晉王十萬大軍入宛城,豈不是都督之機會?」蔣斌一直盯著鐘會的臉,像是要從他臉上看出一些東西。
當年投降鐘會,一半是因為鐘會的名望,另一半則是他背後的魏國。
但現在鐘會坐困淮北,四面被圍堵,司馬家與士族捆綁,鐘會根本沒有機會。
等待他的也終將是滅亡。
蔣斌當然要為自己的前程考慮。
但鐘會卻搖搖頭,「我們的根基太薄弱了,許昌有司馬駿四萬余軍,吾提兵北上,司馬昭、司馬駿、盧欽必會引軍圍攻。」
他長處在謀略,不擅兩軍爭鋒。
司馬昭之所以留著他,是因為有更多的事需要處理。
先是石包,然後東吳進犯,秦國蠢蠢欲動。
這種態勢下,司馬昭抽不出手。
而且鐘會手上有六萬大軍,真打起來,一時片刻分不出勝負,秦國和東吳會作壁上觀否?
「若錯過此次機會,淮北只恐永無出頭之日。」蔣斌目光炯炯道。
「你錯了,我們的機會才剛剛開始,襄陽之戰乃東吳最後一次進取,此戰勝,東吳可再延續二十年,此戰若敗,六七年內,東吳敗亡指日可待!中原士族與司馬家混為一體,根基牢固,我等北上自取滅亡,不若留在淮北,坐觀天下之變。」鐘會這兩年沉穩了不少。
「都督覺得襄陽之戰誰勝誰敗?」蔣斌今天的話特別多。
鐘會也听出今日蔣斌有些異樣,「何須多問?」
不管誰勝誰負對鐘會都是有利的,這一場大戰至少給了鐘會五年的喘息時間。
五年可以發生很多事情。
蔣斌沉默不語。
鐘會察覺出蔣斌的不悅,又笑著道︰「淮南雖不可明攻,但可以暗取之!你我克成大業,將自吳晉大戰起。」
鐘會手上三萬中軍,蔣斌手上也有兩萬蜀軍。
因此,鐘會也不能太不給蔣斌面子。
雙方看起來更像是合作關系。
王含與蔣斌穿一條褲子,而蔣舒卻在搖擺之中。
「哦?都督有何妙策?」蔣斌臉色終于好看了一些。
你我克成大業,這說明鐘會還是把他放在心上的。
關鍵鐘會沒有子嗣,養子鐘邕送入洛陽。
這大業最後傳到誰手中,尚未可知。
鐘會目光一閃,「淮南三叛,家家戶戶有人死在司馬家手上,仇深似海,或可為我所用,某听說,楊崢手下有宣義司,專司蠱惑人心,挑撥是非,吾亦能效法之!」
不止是淮南三叛,還有東關之中,司馬師刻意讓淮南軍損失慘重。
曾經曹魏第一大軍鎮,常駐兵力十數萬之眾,逐漸分崩離析。
但偌大的淮南,當然不可能被斬盡殺絕。
仍有大量士卒百姓活下來,繼續在壽春城中效力。
鐘會拍了拍手,堂外二十多人推門而入。
嚇的蔣斌手握刀柄。
鐘會干笑了兩聲,「這些人都是我鐘家旁支和部曲,自幼文武雙全,楊興雲能做到的事,某也能!」
一個龐大的計劃正在鐘會心中醞釀著。
鐘會割據淮北,離老家潁川長社不遠,他的兄長鐘毓不支持他,但偌大的鐘氏總會有人支持他。
蔣斌目光復雜道︰「都督果然非常人也!」
鐘會大笑。
蔣斌回到自己的府邸時,王含已經等候許久。
今日整個淮北的命運在懸崖邊上徘回了幾次。
「將軍莫非還在猶豫?」王含開門見山。
沒辦法,司馬家給的太豐厚了。
蔣斌為淮北都督,廣陵郡公,王含為揚州刺史、安宜侯……
條件只有一個,鐘會的人頭。
「非是猶豫,而是殺了鐘會,我等真能在這淮北立足否?」蔣斌語氣森冷道。
「晉王親口承諾!」
「司馬懿當年承諾過曹爽、夏侯玄、王凌!」蔣斌身為蔣琬之子,荊州士人中的翹楚,當然不是頭腦簡單之人。
司馬家給的豐厚,但問題在于兩人在中原沒有根基。
根基不穩卻居如此高位,必然不會長久。
中原士族豈會接納二人?遲早也是曹爽、夏侯玄、王凌的下場。
司馬家的名聲和代代相傳「夷三族」的絕技,天下人盡皆知。
蔣斌不敢拿自己的腦袋去試司馬昭會不會遵守諾言……
王含也是一嘆,「若是如此,我們豈不只能等死?」
想活其實也容易,向司馬昭交出兵權,司馬昭一定不會為難兩個廢人。
但他二人怎會放棄兵權和富貴?
蔣斌搖頭道︰「非也,我們與鐘會分則必死,合則尚有一線生機,而且鐘會此人謀略過人,必有大志,我等只有跟著他才能有一線生機。」
其實內心中,蔣斌一直很欣賞鐘會,所以才不遠萬里跟著他一路從漢中逃到淮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