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吳朝堂上,晉國的使者不再像以前那般趾高氣昂,反而有種卑躬屈膝的意味。
「天下大勢,三足鼎立,西強而東弱,晉吳聯手共抗暴秦乃大勢所趨,唇亡齒寒,中原若滅,東吳亦不能存焉,秦主乃世之貪狼,不亞于當年暴秦,望陛下、大司馬、丞相思之。」晉散騎常侍何曾拱手道。
今年注定是司馬炎君臣最寒冷的冬天。
吳國皇帝孫瑾坐在御座上,似乎並不清楚天下發生了什麼,目光有些呆滯。
而在御座左右兩側下首分兵坐著陸凱和鐘會。
兩人手下的勢力已經能夠分庭抗禮。
陸凱麾下自然是士族豪強。
而鐘會麾下則是寒門庶族,以及新提拔的軍中將領。
這兩年吳國能維持朝局穩定,是因為兩邊都在隱忍。
士族豪強忌憚鐘會手中的刀子,鐘會也忌憚鎮守荊州的陸抗。
互相忌憚,反而讓吳國安定下來。
但,能坐在朝堂之上的人,無一不是聰明人,自然知道這種對峙不會長期繼續下去。
一山不容二虎。
士族豪強倒也能接受鐘會的存在,不過前提是鐘會要听話,如丁奉一般,能被控制。
不過鐘會顯然不是易與之輩。
一旦他手上掌握的力量強大到一定地步時,就是雙方攤牌之時。
陸凱向皇帝孫瑾拱手道︰「老臣贊同與晉國結盟,秦人狼子野心,若取中原必定圖我江東,不可不引以為戒。」
他贊同,朝堂上立即一眾附和之聲。
何劭心中的石頭並沒有落下,吳晉結盟很多次了,卻沒有絲毫約束力,吳國動不動就背盟,以前吳蜀時如此,後來吳晉也是如此,讓人實在難以相信。
如果不是中原形勢危如累卵,晉國絕不會放下顏面來跟吳國結盟。
最壞的情況,不能讓吳國成為敵人。
若此時吳國再發動壽春之戰或者襄陽之戰,對晉國就是致命一擊!
皇帝孫瑾望向鐘會,「丞相以為如何?」
很明顯,孫瑾與鐘會更親近一些。
陸凱雖是大司馬,但日理萬機,很少能抽出時間與皇帝相處,久而久之,與孫瑾的關系漸漸疏遠。
而終會則不然,即便再忙,每天至少抽出一個時辰與皇帝相處。
「臣以為,結盟當有誠意,晉國先擄走先帝,殺我將士,致使江東家家有喪事,若輕易結盟,何以對將士,何以對百姓?」鐘會恭敬道。
此言一出,朝堂上的另一波人當即附和。
「晉人年年侵我,豈能輕易結盟?」
「先帝還在羈留在洛陽,此為國家奇恥大辱!」
眾說紛紜,明顯壓過了剛才贊同結盟的聲音。
陸凱看了看皇帝,又看了看鐘會,眉頭緊皺,這並不是什麼好兆頭。
吳國能維持現在割據,其實一大半的原因在陸凱、在陸家。
陸凱兩頭撮合,才讓士族豪強與鐘會維持表面的一團和氣。
不過今年陸凱已經六十七了,身體有些不太好。
尤其是這個冬天,臥病多時。
今日晉國結盟,才不得不撐著病體前來朝會。
何劭道︰「此一時彼一時,晉吳互為唇齒,兩家結盟則三國鼎立,兩家若是齟齬不斷,則必為暴秦所滅,某以為江東皆超卓之士,沒想到全是鼠目寸光之徒。」
「大膽!」周處、丁溫等吳將大怒。
他們原本沒有資格上朝,皆因鐘會的提拔。
鐘會揮了揮手,「看來閣下沒有听清楚,某說的是結盟當有誠意,空口白牙,豈能說結盟就結盟?」
何劭盯著鐘會,「那麼貴國想要什麼誠意?」
鐘會瞥了一眼陸凱和他麾下的虞氾、朱宣、顧穆等人,「若是歸還先帝,則足見誠意!」
虞氾、朱宣、顧穆三人就像被蛇咬了一樣,齊齊望向陸凱。
孫皓回來還有他們的好果子吃?
孫皓是暴君而不是昏君,當然知道誰在背後使絆子。
鐘會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何劭眼中也露出鄙夷之色,鐘會一句話就試探出這些人的底線。
也不想想,即便孫皓回來,又能干什麼?
建業兵權掌握鐘會手上,回來也不過是個大號的傀儡而已。
當然,以孫皓的性格,回來後肯定大放厥詞,江東士族的臉面就沒地方擱了。
鐘會這是在借晉國之勢打壓他們。
「既然丞相有此要求,我國自無不可。」何劭加了一把火。
若一個孫皓就能換兩家結盟倒也劃算。
虞氾、顧穆的臉沉了下去,目光望向陸凱。
陸凱劇烈咳嗽兩聲,「丞相智略深遠,結盟之事,可由丞相決定。」
鐘會抓住了士族的軟肋,輕松將大權攬了過來,你陸凱若是插手,我鐘會就制造聲勢,迎回先帝。
還好,大家都是千年的烏龜萬年的王八,知道權力的游戲該怎麼玩。
鐘會伸出兩根指頭,「送還先帝只是其一,壽春、襄陽,缺一不可!」
好大的胃口!
何劭忍不住皺眉。
如今的晉國不同往日,丟了並州全境,丟了荊北,丟了弘農、河內,版圖日蹙。
鐘會獅子大開口,張嘴就要淮南和荊州!
但如今的晉國能不給嗎?
「貴國可以不給,我們自己拿也行。」鐘會目中閃著精光。
何劭臉色低沉,但也沒有拒絕,「此事在下無法作主,當回稟陛下。」
「當然,閣下可回洛陽好生商議,某靜候佳音。」鐘會一揮衣袖,顯得異常瀟灑,他本就相貌俊雅,年紀越大,身上的氣質越是精練,一瞬間,仿佛整個吳國朝堂都在襯托他,猶如鶴立雞群。
周處、沉瑩、丁溫等人眼神帶著欽佩。
就連虞氾、朱宣、顧穆也完全被鐘會的氣勢壓了下去。
鐘會最大的優點在于,爭權奪利的同時,也在為吳國著想。
孰高孰下,一眼而明。
鐘會在天下的聲望本來就高,除了朝堂上的勢力,在民間也有許多忠實擁篤。
如果以前他是水中浮萍,現在則是參天大樹。
讓江東士族仰望的參天大樹。
虞氾、朱宣、顧穆等人互相交換一個眼神,臉上逐漸涌起恨意。
鐘會明顯就是踩著他們在玩,絲毫沒給江東四大姓面子。
何劭一拱手,「既然如此,外臣告退,立即返回洛陽商議。」
別人還好說,但鐘會此人太難對付,何劭也知道自己不是他的對手,所以只能回去請示。
「尊使請便,不過我江東將士可不會等太久!」鐘會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