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仙觀後院。
宴席的地點就在靈嬰果樹的樹冠下方。
眾山精妖怪各自落座。
朱霞與百目居于上首的位置,其余的則是分坐于兩旁。
臨近成熟階段,靈嬰果樹釋放出的靈氣格外驚人,以致于在月光中顯化出朦朧的靈霧,哪怕只是吸上一口,都讓尋常妖怪們如痴如醉。
它們渴望的目光早已鎖定樹冠最高處呈青紫色,泛著乳白螢光的果實,自制力較差的更是口水橫流,只能不停的喝酒,抬袖子擦拭才能夠勉強遮掩。
至于靈嬰果樹底下所隱藏的東西,以它們的實力根本無從察覺。
「諸位今日應我之邀來到地仙觀,實在是令寒舍蓬蓽生輝,現下距離果實成熟還有小半個時辰,來,舉杯同飲。」
百目大仙在位置上調整了一下自身的姿態,高舉起酒杯,其他妖怪趕忙應和。
單是干坐著顯然稱不上宴席。
隨著第一杯酒落肚,院落左側的門廊內登時便有美艷狐妖曼步出場。
靈嬰樹前的空地就是她們的舞台。
縴腰款擺,寬松的衣袍隨著她們的舞動而坍落少許,露出大片粉女敕的肌膚,旁邊還有專門的樂團演奏輕浮的曲調,搭配著空氣中溢散的靈氣,讓一眾妖怪想入霏霏。
粉紅霧團悄然散入空氣。
一時間就連百目大仙這個地仙觀的主人都被忽略。
朱霞看著眼前逐漸放浪的妖怪們,面容沉靜,視線忽地轉向一旁的百目,直截了當的問道,
「我記得師兄以前最厭惡放浪形骸,忘情縱欲的妖怪,怎得突然改了性子?」
同為妖王,哪怕被封印了幾十年,朱霞的道行並未被削減,地仙觀內異樣的氣氛她從進門那一刻開始就有所察覺,迅速意識到這場宴席恐怕不只是為了慶賀靈嬰果的成熟。
事實上就在她問出這句話的同一時間,透明的小蜘蛛悄然從袖口爬出,落入她的掌心。
只需法力催動。
寄放于閻荊手中的那只小蜘蛛立刻就會示警。
「不過是些障眼法而已師妹,我想你應該能察覺到我的狀態已是混亂不堪,這些年邪祟能量的侵蝕令我苦不堪言。」
面對朱霞的詢問,百目也不遮掩,看著前邊早已沉浸在歌舞中的妖怪們,低聲說道,
「曾經我想過通過找出燭龍,向域外天魔換取轉化的機會,那段時間我的所作所為你看在眼里,同那些修行者浴血搏殺,闖出不小的名頭,奈何仙果引誘燭龍竟只是我們的一廂情願,最後盡數成了無用功,自那時起,邪祟能量的侵蝕便日漸加深。」
先前就說過。
越是強大的生靈,受邪祟能量的侵蝕就越嚴重。
百目大仙自然也做不到例外。
誅殺燭龍換取轉化機會的想法失敗,他只能被動承受邪祟侵蝕,同時尋找其他的解決方法。
「你若是早十幾年醒來該有多好可惜,世事無常,現在的我已入膏肓,再無回頭路。」
想到朱霞剛才提及的那塊能吸收邪祟能量的石板,百目不無感慨的說道。
「靈嬰果樹能幫助你完成轉化?」
回想起過往的經歷,朱霞神情也是沉凝幾分,轉而問道。
百目既然選擇在這最後關頭召開這場宴席,足以證明他把最後的希望都投注于此。
「不,靈嬰果的效用你也清楚,只能夠起到洗脈伐髓的效果而已,我真正看中的是它們!」
視線鎖定前方越發失控的歡慶場面,百目眼底閃爍寒芒,冷聲說道,
「這群山精妖怪都是蓬安地界近百年來興起的家伙,個個惡貫滿盈,我今日不僅要為蓬安地界消除這些毒瘤,更要借此成就新的軀體,壓制體內的邪祟能量。」
「你打算怎麼做?」
朱霞追問道。
「你不需要知道,師妹,我只有一個請求,待會兒幫我守住地仙觀,別讓這些妖怪逃出去,做為報答,靈嬰果分你一枚。」
沒有將自己的計劃透露給朱霞,百目抬眼望向樹冠頂部的果實,頭也不回的說道。
沒等朱霞給出答復,百目驀然起身。
場內歌舞頓時停止,狐女們陸續退場,妖怪們察覺到關鍵時刻來臨,滿臉企盼的望向靈嬰果樹,那上邊的果實是它們更進一步所必須的天材地寶。
直到某一刻。
樹冠高處有靈光涌現,奇異的香氣溢散。
「諸位的賀禮我都已經收到,這些靈嬰果便是我的回贈,接好!」
長袖揮舞,一縷輕風席卷而上,摘下數枚靈嬰果。
大約兩個拳頭大小,外型如蜷縮嬰兒的果實乘著輕風送入妖怪們的懷中,它們的目光頓時集中到同樣手持一枚靈嬰果的百目身上。
「師妹,別忘了我剛才交代的事情,吃完果實就離開地仙觀,替我守住大門。」
最後低聲囑咐一句,百目臉上又浮現出笑容,拿起手中的靈嬰果向在場的妖怪們示意,緊接著便張嘴吃掉三分之一,剩下的也是囫圇吞入口中。
嘴角溢出的汁水甚至都沒來得及滴落,便在半空中化作濃郁的靈氣消散。
眼見得百目大仙自己先吃了一枚,身上的妖氣翻涌隱約有更進一步的趨勢。
其余的妖怪們再無顧忌,迫不及待的將自己手中的靈嬰果塞入口中,嚼的汁水四濺。
磅礡靈氣倏然爆發,在院落內卷起一陣狂風,又以極快的速度涌入這些妖怪的身軀,使得它們的妖力一漲再漲。
不同于修行多年的百目大仙,能夠輕松吞食靈嬰果而面不改色。
對這些妖怪而言,單是消化靈嬰果都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很快就連維持人類的外表都難以做到,只能在翻騰的妖力中現出原形。
近五米高的巨型犰狳蜷縮成團,渾身鱗甲顫動不止,暗黃色的土靈氣從地面涌出,將其包裹其中;由石塊組成的巨人跪伏在地,原先灰白色的身軀在靈氣的沖刷下逐漸破碎,泛起玉色的光澤;黑白相間的水蟒直立起上半身,遙向皎潔月輪嘶吼不止,吞吐月華來平衡體內能量
前後不過幾分鐘,地仙觀的院牆內就成了群魔亂舞的現場。
「師妹,你怎麼還不吃?」
百目看著前方的景象,很是滿意,旋即又轉頭看向朱霞,見她拿著靈嬰果遲遲沒有動作,不由得蹙起眉頭問道。
「我剛從朱絲洞封印中蘇醒,正是需要調養的時候,靈嬰果雖好,但我怕是虛不受補,想著等回去修養幾日,再享用這枚靈果。」
將靈果拿在手中輕拋,朱霞微笑著應聲道。
若是細看就會發現她手中的靈嬰果頂端是有兩道細密壓印的,沒有閻荊控制著輕風將她的動作打斷,或許這枚靈嬰果已經入口。
朱霞自問對靈嬰果還算了解,再加上百目先吃了一枚,原以為沒什麼問題,可她同樣相信閻荊,後者既然冒著被發現的風險阻止,想來也有原因。
「哦,這樣啊也可以,你先出去吧,等此間事了,我再好好感謝你。」
百目周身縈繞的妖氣翻騰越發厲害,道袍底下更是像有什麼東西在蠕動,袍子不停的顫抖,瞥了眼朱霞手中的靈嬰果,有些僵硬的面龐扯出怪異的笑容說道。
點了點頭,朱霞收起靈嬰果,轉身就向著院門走去,只是還沒走出去幾步,強烈的危機感涌上心頭,臉色驟變,轉身掐出法訣。
眼底泛起紅光,寒霜自朱霞腳底蔓延而出。
數道冰稜直沖向前,才到半途就被兩根粗黑的狹長節肢凌空拍碎。
「師妹,你為何要對我出手?」
低沉嘶啞的聲音響起,濃稠如漿液般的灰霧在院落深處展開。
「我確實有數十年沒出來走動,可那不意味著我痴傻了,師兄,明知故問就沒意思了。」
朱霞表情沉凝,目光投向前方在灰霧簇擁下不斷升起,體態異變不斷的百目,冷聲道,
「不如各退一步,我現在離去,當什麼都沒有發生過,如何?」
「師妹,只能說是你蘇醒的不是時候,今晚的計劃中本也沒有你,誰讓你自己送上門,甚至連體內的邪祟能量都被清掃一空,再合適不過的養料你不明白,我等這一天等了多久!」
恐怖的妖氣沖天而起,百目弓著身,屬于人類的皮肉如同破碎的瓷器般不斷墜落,顯露出底下橫七豎八的歪斜眼童。
它的雙臂崩裂,化作兩截布滿漸次的巨鉗,胸前更是直接開裂,掛滿血肉殘渣的獠牙從中突出,最終整個人都變成一顆直徑超過三米,布滿眼童的蜈蚣頭顱,唯獨額前還留著那張臃腫的道人面龐,黑紋纏裹其上。
至于它的下半身,更是在灰霧的遮掩下直接異變為百足蜈蚣的模樣。
盤纏在院落內,蠕動不止。
感受到百目身上傳來的威勢,朱霞被迫調動自身全部的力量,她很清楚前者受邪祟能量侵蝕極深,實力恐怕也隨之有了極大的提升。
他們以師兄妹相稱,其實也就暗示著兩者間的實力高低。
朱霞沉睡數十年,修行本就疏漏不少,百目現在的狀態卻是巔峰。
此消彼長之下,現在正面對上必然落入下風,而這也是百目敢于直接動手的原因。
或許可以靠著那些個妖怪周旋一二?
眼角余光瞥向旁邊的妖怪,朱霞指望它們能為自己拖延些時間。
然而等看清前者的狀態,心下又是一沉。
不久前還因為吃下靈嬰果而實力大漲,開始洗脈伐髓的妖怪們此刻就像是被施了定身法一般,徹底僵直在原地。
它們的身軀各處更是長出了大量的血色枝蔓,瘋狂的抽取它們的生命力。
「這群腌畜生,哪里配吃靈嬰果呵,就連我也不配啊!」
百目的注意力同樣有一半在這些妖怪身上,猙獰的蜈蚣頭顱搖晃著,語氣越發癲狂。
「看來是果樹出問題了。」
朱霞立時便猜中關竅,扭頭去看靈嬰果樹。
這棵靈植失去百目提前施放的障眼法,哪里還有先前的靈光,反而充斥著邪祟陰晦氣息,樹干底部更是被血色的紋路充填,隆起的數根間堆積著數不清的白骨!
百目原本的想法顯然是借靈嬰果來獲取轉化的機會,這才在鐘山城如此不要命的拼搏,換來一枚仙果種子。
未曾想這棵樹在近百年間亦是被邪祟能量所侵蝕。
早已失去本該有的效果不說,更是在這百年間轉化成了邪祟。
「是我命不該絕,異化後的靈嬰果樹雖然沒了之前的效果,卻也轉變成了另一種存在,每一顆靈嬰果只要成熟立刻就會變成寄生物,吞噬血肉,生長出子體。」
說話間,百目抓起已經快要變成枯骨的犰狳,巨口啃向它頭顱位置枝蔓最為密集的位置,那兒已經長出一顆如同心髒般的怪異果實,
「只要能吃下這些子體,我就能直接吞噬它們全部的道行,加持到自己身上哈~咕呵呵~這是上天賜予我的機會,吃,只要能不停的吃,我將成為東詹洲新的魔王。」
血肉殘渣沿著獠牙間的縫隙掛落,百目的軀體顫抖的越發厲害,隱藏在灰霧中的節狀肢體不斷膨脹,扭曲的觸手從縫隙間探出,遍布頭顱的眼童倏然擴張,暗紅色的血絲充斥其間,最終鎖定剛把靈嬰果凍結後碾碎的朱霞。
比起旁邊的那些妖怪,朱霞做為蓬安地界的另一位妖王,在百目眼中才是真正的大補之物。
數十條觸手涌向剩下的那幾頭妖怪。
百目準備趁著寄生體沒成長起來,先將它們的道行盡數掠奪。
它迫不及待的想要將靈嬰果塞進朱霞嘴里,再將其徹底吞入月復中。
只是還沒等這些觸手靠近那些待宰的妖怪,幽藍火焰已然先一步將它們全部點燃,化作數個火炬,連尸軀帶寄生體燒個一干二淨。
這突如其來的變化讓百目一時間也沒能反應過來。
直到看見幽藍火炬間顯露出的那道格外熟悉的身影,他神情先是一滯,旋即變得格外猙獰可怖,咆孝著撲殺過去,
「你居然還活著,受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