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嫉妒

「張博士偶染風寒,我今日是來替他授課。」林含章溫和地回答道。

他們二人一青一白,行于積雪之上,頗有一種高山流水的雅意,惹得旁邊的學子們不由地駐足凝望。

薛玄凌扁了扁嘴,背著包袱緊隨其後進了課堂。

範陽公主這會兒還沒來,課堂里稀稀拉拉坐著郭馥幾個人,看到荀季和林含章,趕緊起來又是一輪問安道好。

「荀博士今日能給我們講題嗎?不用溫習,我們在家已經溫習過許多遍了。只不過,溫習還是不夠,我有許多去年的歲試題依舊不太記得。」歐陽律坐在前排,十分認真地問。

荀季沒料到歐陽律今日能這麼好學,驚訝過後,點頭說︰「歐陽郎君今日能如此渴學,實屬開悟之舉。」

等夸完了,荀季又說︰「自然可以講題,你們能在課余時分主動溫習,今年的歲試定然能成功過試。」

歐陽律嘿嘿一笑,指著後進來的薛玄凌,解釋道︰「其實是阿九給我們梳理了一下荀博士的課,等讀懂了之後,我們就都不覺得高深了,也就有了繼續往下學的心。」

聞言,荀季和林含章一同看向薛玄凌。

只想安分坐回座位的薛玄凌眯眼笑了笑,並拱手行禮,說︰「荀博士日安,林司業日安。」

笑容明媚。

林含章藏在袖籠里的手不禁攥緊,嘴唇微垂,似有不悅。

荀季也注意到了林含章的神情變化,以為這位溫潤如玉的司業是對薛玄凌往日的風評十分厭惡,忙開口夸贊︰「原來薛大娘子如此好學友愛。」

「荀博士謬贊。」薛玄凌客套一句,背身回了自己的座位。

「時候不早,我就不打擾荀博士,自去後頭坐著。」林含章頷首示意,「倘若荀博士有什麼不舒服,盡管開口,不必勉強。」

以司業的身份關懷荀季,是林含章一貫的溫和態度。

「有勞林司業關心。」荀季點頭應了聲。

緊接著,趴在桌子上的薛玄凌就看到,一襲白衣緩緩走向了自己,最終坐在了自己身後。

「?」

「哈?」

薛玄凌開始渾身不適。

「林司業今日怎麼坐到後頭來了?往常他監堂,不是坐在門口嗎?」郭馥湊在康茜耳邊嘀咕。

康茜攤了攤手,眼珠子滴溜溜轉一圈,猜測道︰「難不成是阿九得罪他了?他琢磨著怎麼抓阿九的小辮子?」

這個猜想,得到了郭馥以及其他人的贊同。

畢竟以薛玄凌的行事,得罪人可再正常不過了,也就是兌堂的人經歷過飯堂那一次之後,算是得了她的好,才沒人與她鬧出不快。

等範陽公主到時,距離上課不過一漏。

她風風火火地進來,抓著書袋子就坐去了薛玄凌身側,並對身後的林含章十分驚奇。

「林司業怎麼坐這兒?」

「林司業日安。」

「阿九,我跟你說,昨兒你還好走得早,沒看到那般場景。嘖嘖嘖,那位都在安仁殿那兒鬧上了,即便是這樣,還是沒能攔得住父皇杖斃那乳娘。」

「要不是三姐臉色不大好看,我估模著十姐能當場笑出來,誰叫她母妃和那位不對付呢!」

範陽公主就像那樹梢上的麻雀,攀著薛玄凌的手,小聲地說個不停。

台上荀季清了清嗓子,以木鞭擊打在長案上,說道︰「接下來,我們溫習去年歲試的卷題。」

如此,才勉強止住範陽公主的話頭。

林含章手里捧著一冊書,腳邊放著從薛心宜那兒得來的食盒,心思則飄去了面前那人的身上。

她的背似乎永遠挺得筆直。

如墨如瀑的長發高挽著,露出白皙細女敕的脖頸來,日光一過,猶如浸潤著山泉水的冷玉。

淡淡的木香鑽入林含章的鼻間。

他再度皺緊了眉頭。

哪怕到了現在,他還是不明白自己為什麼要私藏那枚耳墜,更不明白為什麼要特意打造一整面多寶閣,只為了保存耳墜。

在林含章眼中,薛玄凌像一輪刺目驕陽,散發著灼人的熱意,是他絕不能靠近的人。

然而他內心排斥著,他的眼卻無法離開,甚至貪婪地尋找著,哪怕錯眼一刻也如五內俱裂。

世尊告諸比丘︰「調伏貪欲、斷貪欲、越貪欲,是名為智。」

林含章想,他在西福寺抄經十幾載,自以為超月兌,無欲無求,無愛無恨,實際上……

實際上內心依舊怯懦。

怯懦且貪婪。

他終究是啟不了那份智,也到不了彼岸。

啪!

一聲輕響打斷了林含章的思緒。

薛玄凌俯身去撿那掉在地上,斷成兩截的筆,後對打瞌睡的範陽公主說道︰「十二娘,你若再睡,這一堂課便算是過去了。」

範陽公主猛然坐直,抬手擦了擦嘴角的誕水後,迷迷瞪瞪地說︰「我沒睡,我听得可認真了,阿九你不要胡說。」

台上荀季又是無奈,又是好笑,合書道︰「今日的題便講到這兒,題冊我待會兒會分發給你們,還望諸位課後勤勉,認真溫習。」

「結束了?」範陽公主這才意識到自己眼楮一閉一睜,睡了整堂課過去了。

「當然結束了。」薛玄凌卷了書冊放在範陽公主的手上,「荀博士說的我都給你記下來了,還請十二娘務必要認真翻閱,不要到了歲試時,一模一樣的題還不會做。」

余光里,林含章面帶微笑。

一股煩悶陡然躥上薛玄凌心頭。

她捏了捏眉心,起身將斷筆隨手一放,便拉著範陽往外走,嘴里招呼道︰「到飯點了,看看今日艮堂跟不跟我們搶肉。」

這話可以說是一呼百應。

余下的十一人忙收拾了書本與筆墨,歡呼著往外跑。

林含章沒動,他的眼楮一瞬也不瞬地看著桌上的斷筆,心里好似有一只魔在不斷地耳語著,催促著,逼他去拿那斷筆。

我在害怕什麼?

我在渴求什麼?

林含章問自己。

他清楚什麼是愛,故而知曉自己內心的這種躁動不是愛。

可若是這樣,那又該是什麼?

是嫉妒嗎?是吧。嫉妒對方如自己這般孤苦伶仃,卻仍舊能璀璨奪目,嫉妒對方敢愛敢恨,從不低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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