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備考

長安最近不太平。

先是千雪苑里死了幾個官家的郎君娘子,後是安仁坊幾處從前起過火的舊宅鬧鬼,嚇傻了幾個夜里打更的更夫。

一時間,人心惶惶。

都說是十年前那些葬身火海的人回來尋仇了。

仇?

什麼仇?

當年官府分明定了是意外,如今怎麼尋起仇來了,找誰尋仇?

百姓們議論紛紛。

當然,兩件事能同時引發諸多猜測,還是因為徐若雅與蔡若堯合謀殺害喬梓年這事,最終還是沒能傳出千雪苑去。

又或者說,沒能傳到普通人耳中。

徐家是丟不起這個人。

自回到長安之後,徐昌立刻進宮面見皇帝,以退為進,自請前往河南賑災,才算是壓下了宮里的憤怒。

而喬家……

宮中柳婕妤听聞妹妹與外甥女蒙難,悲憤不已,于寢宮內絕食三日,生生將皇帝對徐昌那剛壓下的怒意又撩撥了起來。

最終徐昌左遷戶部尚書,以代天巡狩之名,出發河南。

至于喬玉書。

既然徐昌這個吏部尚書走了,他自然而然地就替補上位,成了新一任的吏部尚書。

不管外頭紛擾如何,國子學里倒是如往年一般忙碌不停,個個兒緊張兮兮。

還有兩天,就到歲試了。

兌堂的書閣里。

薛玄凌趴在書桌上,一心二用,一面監督者兌堂眾人繼續溫習,一面在心里琢磨著東珠的事。

東珠里說安仁坊的火起于慶王李瑤的府邸。

可當年的調查里,京兆尹宋朓呈報的,卻是說火起于坊間雜物堆,起火原因是孩童手里的花燈。

孰真孰假?

薛玄凌不敢擅自下論斷。

但她清楚的一點是,慶王與太子感情深厚,當日也是太子從火場中救出的慶王。倘若太子玩到那麼一炷香,慶王只怕就已經葬身火海了。

他們二人之間的感情,深厚到能以自己的性命為兄長做局嗎?

不好說。

呼——

毫無頭緒的薛玄凌輕出一口氣,轉眸一看,看到範陽公主靠在書架子邊上打起瞌睡了,便干脆起身,鬼魅似的無聲走到了範陽公主身邊。

「哎喲!」

「我的娘誒!」

範陽公主抱著書就跳了起來,眼楮瞪圓,張著嘴狡辯︰「我就歇這麼一會兒,阿九你就發現了!」

「來,背一背。」

薛玄凌抽出她手里的書。

「大凡生于天地之間者,皆曰命。」

國子學八堂的歲試其實大同小異,眾學子依據入學時選擇的主經而決定了歲試的主考題,旁的經史也要考。

歲試分為帖經、試講,各科博士監考。

帖經考的是主學經典每千字空二十至三十字,學子填寫空處,有超過十處留空以上的,為不過。

試講則是從兼學經典中擇兩至三篇,每二千字問理義一條,只考十條,只通兩條與全部不通的,為不過。

此外,每年的學子里,有通兩經以上的,便可以獲得乙字評語,且有請求授官之權,有通三經者,便為甲字。

個中一二三四則依據學子的具體表現論定。

秦令九從前便是甲字三等。

這些典籍經義對她而言,如吃飯喝水一般簡單。

可對範陽公主來說,生平最大的煩惱就是這各式各樣的經學,別說承接上下句了,就是單單讓她通讀一遍,她都未必能讀得順。

「呃……」範陽公主抬眸望天,支支吾吾了半天,憋出一句︰「生、生于命……其、其萬物,曰折;人人死,曰鬼;此五代之所不變也。七代之所以更立者︰禘、郊、宗、祖;其余不變也。」

越背越順暢。

薛玄凌轉頭揪著郭馥的耳朵,把這個偷偷給範陽公主傳遞答案的人給拎到了院子里。

「嗚嗚嗚,阿九我錯了。」郭馥抱著薛玄凌的腿告饒,「我再也不敢了。」

「不敢了?」

高高舉起的手,緩緩放下。

郭馥如小雞啄米般點頭。

「不敢就好,既然你已經背熟了禮記,那就在院子里抄一遍禮記吧。」薛玄凌笑眯眯地拍了拍郭馥的臉,背手回了書閣。

坐在角落里的歐陽律大概是受了千雪苑的影響,一整天都魂不守舍的,旁邊的吵鬧也與他無關,獨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

薛玄凌看了他一會兒,示意其他人繼續溫書,自己則坐到了歐陽律的身邊。

歐陽家是武將世家,從上到下,從老到少,就沒有心思細膩的。歐陽律能這般憂愁,估模著心里對徐若雅是真有幾分感情。

「阿九?」歐陽律僵硬地扭動脖子去看薛玄凌,苦笑一聲。

然後他說了句抱歉。

也不知道抱歉是歉在哪兒。

「你說什麼抱歉?與你何干?」薛玄凌環著膝蓋,偏頭說道︰「這事你至多算個無妄之災,平白被卷進去,污了名聲,往後娶媳婦可不好娶了。」

歐陽律將頭埋在了兩膝之間,甕聲甕氣地說︰「我以為,她起碼是不討厭我的……倘若她不願意嫁我,只要同我說上一句,我必不會逼她……亦不會有此結局。」

好人就是這樣,通常喜歡將悲劇攬在肩頭,越攬越多,最終被壓得崩潰。

「少則得,多則惑。」

薛玄凌只說了六個字。

「這勸的是啥意思。」康茜歪頭問身邊的管雪桐,「阿律不是為情所困嗎?阿九怎麼還給他講起了經?」

管雪桐捂著嘴笑得花枝亂顫,等笑夠了,才趴在康茜耳邊,說︰「阿九的意思是,想得多才會迷惑。」

一旁的崔瀠跟著翻了個白眼,解釋道︰「少則得其本,多則遠其真,阿九的意思是,徐大娘子貪多,這也想要,那也想要,最終才會失了本心,犯下大錯。」

言外之意是,本就與歐陽律無關。

庸人自擾也。

歐陽律眼楮有些泛紅。

不聰明如他,也听懂了薛玄凌的話外之音。

「好了,歲試要是不過,你就真得哭了。」薛玄凌拍了拍歐陽律的肩膀,起身,說︰「被退學的滋味可比情傷還厲害。」

剛緩過氣來的歐陽律猛地倒吸一口涼氣,開始不斷地打著嗝,惹得書閣里的眾人哈哈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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