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這是什麼意思?」薛玄凌握著筷子的手一頓,抬眸微笑,說︰「圓覺住持應該給殿下另準備了地方才是。」
榮安公主和範陽公主也都去了單獨的房間用膳。
倒不是說她們二人非要自視甚高,而是皇子公主們用膳食時,侍奉的人頗多,試菜布菜的人往往會干擾到其他人用膳。
「孤想坐在這里,不行嗎?」李昶回以微笑,似乎很是和善。
林含章沉默的坐在李昶身邊,問道︰「太子殿下這會兒應該在隔壁才是吧?剛才看到安王邀請了康家大郎君進旁邊的房間,殿下不擔心嗎?」
康家大郎君康永言,吏部尚書康晟的大兒子,時任五官保章正,掌歷法,頗得皇帝喜愛。
在西福寺這種地方會見官員,皇帝並不會斥責安王。
當然,更重要的是,皇帝對安王足夠喜愛,所以別說是在齋會見一個五官保章正了,就是見司天監,只怕也是哈哈一笑而過。
李昶握著筷子的手一緊,手背上青筋畢現。
「殿下想坐便坐吧。」薛玄凌急忙打著圓場,斂眸道︰「听說康王和楚王都來了,小小西福寺……倒是聚攏了長安大半的貴人。」
薛玄凌和林含章的話,就像是一左一右兩塊巨石,陡然壓在了李昶的肩頭。
「孤倒是覺得,與其去應承別的,不如坐在這兒好好享受片刻的安寧。」李昶掩去不悅,從容地說︰「畢竟望安郡主和含章……可要比康家大郎君還要尊貴,不是嗎?」
這是想拉人下水。
薛玄凌這一桌攏共就坐了他們三個人,旁的人哪怕想過來,也會礙于李昶這尊‘大佛’而不敢靠近。
其他桌的人都在低聲說話,並不講究食不言,所以听到李昶說話的人並不多。
不多,不代表沒有。
林含章默不作聲地將筷子擱在桌上,隨後沉默地盯著李昶。
兩人的眼神撞到一起,難分勝負。
「與殿下相比,不值一提。」薛玄凌喝完碗里的豆腐羹,跟著擱下筷子,說道︰「只是與其去籌謀將來,不如看看眼前……」
四兩撥千斤。
他要拉薛玄凌和林含章下水,薛玄凌便提醒他眼下安王已經伸手。
急嗎?
急就對了。
砰!
李昶猛地拍動桌子,冷眼睨著薛玄凌,說︰「兩位倒是如出一轍的好口舌。」
語氣,著實不太好。
可這兒是佛堂,作為客人的他們,並不會真鬧個面紅耳赤。
薛玄凌咂模咂模,居然從李昶這話里咂模出點別扭來,尤其是李昶剛才開口的重音落在了兩位上。
什麼意思?
她不禁擰著眉頭,手指指月復來回摩挲了幾下。
對于李昶,薛玄凌並沒有太多的其他情緒,又或者說,從前的事大部分都隨著秦令九的死而煙消雲散了。
當然,除開與榮安的友誼。
李昶從前對她並不差,雖說對她動過手,卻也就那麼兩次,還都是被她氣急了上頭,且沒有真下手去。
不疼,也不嫉恨。
都過去了。
此刻薛玄凌陷入沉思,殊不知,對面的李昶和林含章同時注意到了她這細微的小動作。
一個眸光微斂,含笑。
一個眼神閃爍,驚愕。
片刻之後,李昶沉默地起身,茶也不喝了,飯也不吃了,直接走出了膳堂,連一旁跟他搭話的圓覺都沒有打理。
眼看著李昶出去,林含章以手背掩唇,笑了聲,說︰「剛才阿九這話說得極漂亮,太子殿下只怕是要在禪房里頭疼許久了。」
「也不能光讓他一個人把話說了。」薛玄凌眸光一轉,望向前桌上竊竊私語的幾個人,「而且這里人多眼雜,真讓殿下往下講,保不齊要出什麼渾招。」
薛亦涯在朝堂上是出了名的純臣。
哪怕皇帝此前有意將薛玄凌許給太子,並為此造勢,也不代表薛玄凌可以私下與太子往來密切。
總之——
這位皇帝最恨的,就是手底下的人和事超出自己的掌控,又格外小心眼、記仇。
等薛玄凌與林含章走出膳堂時,天色昏黃,雲霞鋪陳天際,照得整座西福寺宛如披上了一層佛光。
白氏就是這時候攔住薛玄凌去路的。
「過來。」她冷眼看著林含章,聲音里滿是責備,「你就是為了這種女人,要置我這個母親于不顧?我十月懷胎,不是要養出個不孝子的!」
回廊下沒有其他人,穿堂風一吹,林含章似乎更加孱弱了。
可他沒有動。
「見過林夫人。」薛玄凌抬手合袖,行禮道︰「林夫人今日坐在講經台上,遠遠看著,竟是有幾分菩提薩捶之意,叫人神往。」
吹捧的話,任誰都愛听。
白氏的臉色好了些。
她那淺褐色的眼瞳轉到薛玄凌身上,問︰「薛家娘子可還有事?要是沒事,就先回去歇息吧,明日可還有早課要听的。」
看樣子,也只是好了一些。
「母親晚上不用抄寫佛經嗎?」林含章很突兀地問。
兒子當著外人的面反抗,大概是白氏始料未及的。她愣了一下,蹙眉眯眼,冷冰冰地說︰「含章,有什麼事,隨我回去再說。」
偏偏林含章就是不動。
「你這是要當中忤逆我嗎?!」白氏的臉都氣紅了,上前一步,扯著林含章的手就想往回廊另一側走。
廊下燈籠被風吹得一晃一晃。
光影變幻。
林含章就像根扎在地上的木樁子,任憑白氏如何拉扯,就是不挪步子。而他的這份沉默對抗,在很大程度上點燃了白氏的怒火。
啪!
白氏揚手就扇了林含章一巴掌,打得林含章嘴角破了皮,隱約有血絲溢出。
「林夫人!」薛玄凌陡然拔高音調,「眼下太子殿下、安王等人都在這禪院之內,林夫人當真要于眾目睽睽之下……無故掌摑朝廷官員嗎?」
「閉嘴!」白氏偏頭低喝一句,眼神如淬了毒的刀子,剜了薛玄凌一眼後,斥責道︰「他便是做到相爺,那也是我肚子里出去的,今日別說是一巴掌,就是棍棒相加,陛下也不會置喙半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