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七章 悲拗

據譚雲交代——

錢是從江東運到雲州的。

很大一筆錢,走的是水路,而且負責將錢交給他的,是個姓姜的郎君。

似乎是叫姜明豐。

那個叫姜明豐的郎君跟著譚雲的鏢車走了一路,然後在半道上不辭而別,讓譚雲的印象特別深。

不過,譚雲到底只是個收錢辦事的,知道的就這麼多,哪怕給了他錢,他也編不出別的來。

蘇月安對此根本不感興趣。

她將譚雲的話匯總成信,一股腦寄給了薛玄凌。

這封信走的是江淮毓秀閣的路子,進長安時隱匿得很,所以沒有被姜青鳶發現。

薛玄凌看完信,眉頭微微蹙在一起。

她著實有些頭疼于姜家的陰魂不散。

而且,三年的時間很快就會過去,倘若她不能在這三年里查清楚母親的死,姜家人回來,順藤模瓜,立馬就能查到她身上來。

留給薛玄凌的時間並不多。

意識到姜明豐這個漏網之魚有很大的文章可做後,薛玄凌當即找到了林含章,並將自己與江淮毓秀閣聯手打探到的事講給了他听。

林含章听完,思索了一會兒,說︰「這個姜明豐,我可以幫你查。」

不同的人和不同的勢力查同一件事,得到的,也許會是截然不同的情報。

「含章覺得,姜家留一個姜明豐在玉州,所圖為何?」薛玄凌捧著面前的茶喝了一口,說道︰「而且,姜青鳶去裕安閣找的那個伙計也十分詭異,我竟是如何都查不到他背後的人是誰。」

惠生從吳昱的院子里消失之後,吳昱前幾天還有些慌張,意識到並沒有給i幀及帶去麻煩後,就輕松了不少,每日也繼續照常在窗台上留字條。

當然,惠生一直在暗處蹲守。

有道是皇天不負有心人,惠生接連蹲了十來日,總算是蹲到了那個進院子拿字條的人,並一路跟蹤那人,跟蹤到了楚王府上。

「楚王手上,怕是沒有這麼能干的人。」林含章毫不猶豫地給了答案。

的確,換誰都有可能,楚王這個繡花枕頭,怎麼也不可能懂得韜光養晦才是。

「但人的確是進了楚王府。」薛玄凌相信惠生不會出錯,手指來回摩挲著茶杯的邊緣,斂眸道︰「至于這個人是效命于楚王,還是為其他人做事,還得繼續查才知道。」

兩人說話的空隙,書房內的水壺被燒得咕嚕咕嚕作響。

林含章提起水壺給薛玄凌續了一杯茶,隨後說道︰「另外就是,姜家當初是不分嫡庶,不分內外,男丁全給拍去了西南。他們要是敢在這事上做文章,除非有兩點。」

其一,姜明豐不是姜家族譜上有名的男丁。

其二,姜明豐手頭的事非常要緊,離不的人,所以姜家即便是冒著被砍頭的風險,也要將他保在玉州。

「也有可能……兩者都是。」薛玄凌吹了吹茶沫,笑道︰「我這幾天讓心宜去查了一下姜家的族譜,里面的確找不到姜明豐的名字。」

外室子。

這種孩子在姜家不少。

但尋常外室子哪里能冠以姜姓?而且還能在姜家出事後,仍然于玉州府衙就職。

不管是哪一點,這里面都透漏著詭異。

「阿九願意讓我去查一查他嗎?」林含章溫和地問。

薛玄凌點了點,不甚在意地接口說︰「含章你若是能查,願意查,我當時是樂意之至。只是……最近听說,林夫人鬧去了宮里?」

自西福寺大亂之後,白氏就開始隔三差五往林家跑。

現如今是林含章和林士業都不待見她,她便發了狠,往皇帝面前告狀。告一次,林含章就得挨一次皇帝的罵,還是當眾挨罵。

不光如此,白氏在回到林家後,還要再羞辱林含章一番,將他從前在西福寺里偷奸耍滑的那些事通通翻舊賬說出來。

其實也都不是什麼大事。

那會兒林含章不過七八歲,懵里懵懂,被母親罰著戰馬樁、抄佛經什麼的,想要偷懶再正常不過了。

然而白氏只要發現林含章躲懶,就會拿手臂那麼粗的藤條打他,邊打邊罵,數落他沾染了林家的臭毛病,學了一身的壞習慣。

可以說,十四歲之前,林含章是被打大的。

連西福寺里的那些和尚有時候都看不過去,偷偷給林含章送飯送藥,寒冬臘月還會給他送點兒暖和的衣服。

這一段經歷,是林含章的傷疤。

羞于啟齒。

「沒什麼,不是什麼大事。」林含章的手頓了一下,嘴角卻微微勾起,臉上露出微笑來,說︰「還是說說阿九的事吧,即便是阿九的煩惱,都是我想听的。」

噠。

茶杯被薛玄凌擱在了桌上。

她伸出手,輕輕地觸踫著林含章的眉毛,柔聲道︰「含章,我說過的,在我面前時……不想笑的話,可以不笑,沒誰能逼你。」

像潺潺流水般的話語潤入林含章的心田。

幽幽的木香近在咫尺。

林含章的眼睫垂落,遮蔽著其他人望過來的視線,但其實在林含章的視野中,薛玄凌的臉清晰可見。

丑陋又陰冷的他,何德何能,擁抱太陽?

刷——

坐著的林含章突然起身,往後退了幾步。

「怎麼了?」薛玄凌有些詫異,連忙收手,抱歉道︰「對不起,是我不該踫你,男女有別,我剛才看你神情過于悲拗,一時間沒忍得住。」

明明林含章就坐在薛玄凌面前,但她剛才抬眸去看林含章時,竟是覺得林含章如在天際。而且他分明在笑,眼底卻蘊含著濃濃的悲傷。

徹骨的悲傷令薛玄凌有些忘乎所以了。

「不是……」林含章搖頭說︰「是我,是我自己的問題。」

屋外陽光散落進來,照在林含章的背上,給他渡上了一層淡淡的金色光芒。即便是這樣,還是無法驅散他周身的寂寥與憂郁。

「我原本以為,我這一生,就只是被母親操縱的一生。」林含章垂下頭,身側的手攥緊了又松開,撥得衣擺一動一動的,「但那日我見到了你,阿九你也許會覺得我這麼說有些夸大,可我心里的確是這麼想的,我認為我看到了屬于我的神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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