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吾只覺得腦袋一陣沉重,她從沒有假想過這種情況,也不敢想,即便是此刻,事情擺在清吾面前,她也只想逃避,只想退縮。
然而,她後退了那一步,讓硯塵燼得到了答案。
他冷笑一聲,「你才是騙子,你說過會一直喜歡我的,你說過會比我喜歡你,喜歡我更多。就這是這樣,你就害怕了,我還有很多你不知道的事呢。」
清吾對這樣的硯塵燼太過陌生,陌生到她覺得眼前的這個人根本不是硯塵燼,而是……發瘋的硯塵玨。
硯塵燼逼近她,直到清吾的身子貼上床柱,他模上了清吾的臉,「清姐姐,你說你喜歡我,你真的喜歡我嗎?你喜歡的只是那只狐狸,只是那個受你庇佑的硯塵燼。可笑的是,我根本不是硯塵燼。」
清吾皺起了眉,瞳孔顫動,驚懼非常,「你……你到底是誰?」
他臉上笑著,可眼楮里盡是哀傷和痛苦,「你猜到了吧,我是硯塵玨,我……和我哥哥,是同一個人。」
她從沒有懷疑過,這兩個天壤之別的人,怎麼可能會是同一個人?
可是,硯塵燼現在的樣子,盡管他還頂著硯塵燼的那張臉,清吾還是能辨別得出。
清吾喝斥道︰「瘋子,你到底要做什麼?」
「做什麼?我要讓所有討厭的人付出代價,我要替你報仇,替我自己報仇。白彌,仙門,一個都跑不掉,我要一個一個,一個一個將他們屠殺殆盡,斬草除根,永訣後患!」他赤著眸子,近乎癲狂的低吼著。
突如其來的一巴掌,狠狠的打在硯塵燼臉上,將他的氣焰完全扼殺。
清吾紅著眼眶看他,方才打他的那只手停在半空,不停的顫抖,像是失控了一般。
少年被打的腦袋偏向了一邊,他緩緩轉過頭,眼楮里是死寂和絕望。
她從沒有這麼生氣的打他,不管是前世還是今生,她都從未舍得過。
可現在……
硯塵燼的眼眶徹底濕了,「你真的不要我了!」
清吾身子晃了晃,險些暈過去。
她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硯塵燼無助的苦笑了下,捏住清吾的下顎,迫使她抬起頭來,雙眼閃爍著紅光,緊緊的盯著清吾,機械的說道︰「忘了我說的話,清姐姐,忘了吧。襲擊女修的人不是我,是白彌,是他做的。」
清吾的眼楮逐漸空洞無神,輕輕的點了點頭。
太陽落山後,江銘昀等人回來了,清吾迎上去,問道︰「怎麼樣?」
江銘昀微微眯了眯眼楮,沒說話。
清吾頓時明白了他的意思。
當夜,清吾再次與江銘昀會面。
江銘昀︰「我們將其中一具干尸的皮囊撥開,月復部有傷口,劃開了皮囊。另外,在骨骼上發現了一枚火焰形烙印。我記得很清楚,那是師父劍柄後雕刻的形狀。那印記之深,深入骨骼,絕不是尋常人力道能及的。」
清吾沉默了片刻,「難道真的是他所為嗎?可是這一樁樁一件件,像是有備而來。」
「你有什麼發現?」江銘昀問。
清吾把從梁貞記憶力窺視的場景一五一十的同江銘昀說了,「梁貞最後見到的人是白彌,我確定沒有認錯。」
盡管清吾篤定,但江銘昀還是不敢相信,「我自幼跟在師父左右,師父的一言一行,我都看在眼里。他雖然為人死板,恪守教條,但是正直無比,不像是會使用這種陰毒法術之人。」
身為弟子,江銘昀對師父是有感情的。
雖然清吾沒有體會過,但是大約能夠理解,「雖然白彌與我且算有仇,但我仍不覺得真的是他所為。只是其他的或許都可以栽贓嫁禍,但是記憶不能纂改,我又是親眼所見,難免心生困頓。」
江銘昀沉思道︰「萬事不要急于下定論,明日你隨我一同調查干尸,如果再有其他發現,及時溝通。」
「可以嗎?我身份低微。」清吾的顧慮不是沒有道理的。
這事兒牽扯眾多,如今參與的修士都是有名號,受器重的,和清吾這樣散漫且不受待見的弟子相距甚遠。
江銘昀點了下頭,「如今需要人手,再加上嵐闋長老給你保證,你自然是可以參與的。」
「葉嵐闋?」
江銘昀嗯了一聲。
清吾道︰「你倒是費心,竟連一個在閉關的人都不放過。」
自從西陵鬼谷回來,葉嵐闋身子一直不見好,清吾也曾想著去瞧一瞧他,可想著他在閉關,也不好打攪。
江銘昀淡然道︰「倒也不是,只是今日嵐闋長老出關,他向我問起你,後來又問起今日發生的事情。並非我開口,他自己提出來的,希望你能幫忙協助。看樣子,知道你身份的人不少,說來我也好奇,你和嵐闋長老又是一層什麼干系?」
要說硯塵燼,江銘昀知曉他曾經和瑯琊山上的那位有所牽扯。
可嵐闋長老確實前門主唯一的兒子,這樣一個人,會和瑯琊山上的魔頭有什麼關系?
清吾斜他一眼,「江大少爺,你是不是管太多了?」
「好奇而已,你不說也無妨,下次遇見嵐闋長老,我親自問他便是了。」江銘昀雙手環抱,不懷好意的淺笑了下。
清吾扶額,「你無不無聊?」
「還好,你說是不說?」
「八卦!」
「遠不及你。」
清吾無奈,只好道︰「年少的時候相處過一段日子,你滿意了吧?」
江銘昀唇角的笑意更濃了,「青梅竹馬,兩小無猜?懂了。」
你懂個屁!清吾心里暗罵。
清吾趕緊轉移話題,「別扯些有的沒的,我且問你,如果,我與掏魂手不見面,是不是就不會被操控?」
江銘昀沉默良久,道︰「應該是如此,這般說來,倒是更讓人懷疑師父了,傀儡必然是要留在自己身邊,掏魂手選擇路姚清不是沒有理由的。」
「……」
從江銘昀那里離開,清吾心中更是困惑。
她仰頭看著浩瀚的星空,滿腦子想的都是如何帶著硯塵燼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可若是平白無故的帶他走,他肯定會疑惑的。
但若是告訴他真相,又會讓他擔心。
清吾深深的嘆了口氣,不管哪一種方式,清吾只想保護硯塵燼,只要能不讓他受難,她必須帶他走。
今日硯塵燼給她留了門,清吾進了屋,瞧見少年背對著她躺在臥榻里側,看不出睡著了沒有。
清吾心想,太晚了,明日一早同他說這件事罷!
暖了身子躺下,清吾便從背後抱住硯塵燼的腰。
少年的身子明顯抖了抖,但沒有轉過身來。
清吾問他,「還沒睡?」
少年沒回答,躲了躲,似乎在生什麼氣。
可清吾自認這幾日沒做什麼讓硯塵燼不高興的事,心里頗有底氣,「寶貝,生氣了嗎?」
硯塵燼哼了一聲,仍舊不理她。
清吾只能耐著性子把人翻了個身,面對面看著他。
盡管在黑暗中,清吾還是能根據輪廓,瞧見硯塵燼的一邊臉頰高高隆起。
她不由得撫了下,確認是真的鼓起一個包來,「臉怎麼了?被人打了嗎?」
清吾頓時緊張地伏起身來,看著他。
硯塵燼拍開她的手,氣呼呼地說了句,「我沒事。」
「……」清吾無奈,「到底怎麼回事,你告訴我,我幫你出氣去,你這麼莫由來的對我發脾氣做什麼,又不是我打你的。」
硯塵燼盯了她片刻,輕哼著偏過頭去,說了聲,「我自己撞到了。」
怎麼撞的?撞在哪里?能撞到臉頰?
清吾只覺得他無理取鬧,先前的這些毛病多多少少改了一些,如今可倒好,又回去了。
「硯塵燼!」
清吾只是喊他,還沒來得及說出一兩句重話,他倒先炸了。
少年騰地一聲坐起身來,喊道︰「你憑什麼沖我發火?」
雖然方才那三個字,清吾確實承認咬的重了些,不過是想提醒他,也算不上發火,這人不知悔改便罷了,竟還倒打一耙?
清吾隱忍著並不發作,只是跟他認錯,「是我不對,你坐起來做什麼,別受了寒,快躺下,被子蓋好。」
硯塵燼推開她的手,說道︰「我問你,你到底喜歡的是我的皮囊,還是我這個人?」
這莫名其妙的問題問得清吾兩眼發懵,她本來就已經夠亂了,他還給她添亂,作天作地,簡直要了她的命。
清吾起身,閉上眼楮,無語又無奈,「我都喜歡,只要是你,我都喜歡,很晚了,別鬧了,快睡覺吧!」
她如此敷衍了事的回答,更讓硯塵燼火冒三丈,他逼問︰「如果我是個罄竹難書的壞蛋,你也喜歡我嗎?」
清吾真不明白,他從哪里來的這麼多假設,也是真的被他磨得沒了耐性,「你到底要問什麼?」
少年紅了眼眶,氣得推了她一把,「你走,出去,我不想看見你。」
「你……」清吾深吸了一口氣,說不出指責的話來。
好容易把鯁在喉嚨里的那股氣咽下去,清吾才道︰「我明日再來看你。」
說罷,她翻身下榻,撈起外衣,便出去了。
房門剛關上,身後傳來枕頭砸在門框上的悶響。
清吾皺了皺眉,恨不得沖進去逼問他,可又不想瞧見他因為自己太凶,傷心地流眼淚。
她不明白硯塵燼到底鬧什麼,為了什麼鬧。
罷了,罷了,明日再說吧,再說吧!
清吾睡了個不怎麼安穩的覺,起初是生氣,後來是懊惱。
生氣自然是生硯塵燼突然使小性子的氣,懊惱也是懊不該丟下他一個人走了的惱。
自己明知道他是個什麼性子,卻還偏偏……
清吾嘆了口氣,第二日一早便去敲硯塵燼的房門。
也許是昨晚他睡得也不好,這會兒還沒醒,無人回應。
于是乎,清吾只能作罷,跟著江銘昀調查干尸去了。
等到黃昏,清吾特地從廚房弄了壺甜甜的牛女乃來,給硯塵燼賠不是。
仍舊是敲門,仍舊是無人回應。
這個時辰,不在屋里嗎?
清吾干脆把牛乳放在地上,便走了。
夜里她再來,房門鎖上了,門口那壺牛乳還放在地上,沒人動過。
不僅如此,連窗戶也被鎖上了。
清吾這才明白,那人是存了心的不想理她。
她氣得想踹門,又擔心這時候硯塵燼睡下了,把他吵醒,只能默默的走了。
一連三日,清吾早中午晚各來一回,回回都吃閉門羹。
饒是清吾再怎麼好脾氣,也禁不起硯塵燼如此打磨。
于是乎,從第四日起,清吾也干脆不理他了。
想著讓這小子吃點苦頭,也能安分幾日。
可這下倒好,清吾白日里在外忙活,夜里回來硯塵燼閉門不出,兩人連面也見不上一回。
若不是還能從同門口中听到硯塵燼的一點點動向,清吾都忍不住懷疑他是不是生了重病,人沒了。
然,硯塵燼這邊惹清吾心煩,調查倒是有了新的進展。
整整半個月,眾人合力將所有的干尸全部剝皮,攤開的皮囊發現,被使用過掏魂手的女尸只有華光門弟子。
其余幾具分不清身份的女尸,皮囊都是完整的。
這些被使用過掏魂手的女尸大多都是在清吾重生後發現的,這也就是問題的所在。
江銘昀坐在油燈前,盯著閃爍的火光發呆,「真奇怪,既然已經培養了傀儡,從不使用也便罷了,竟然還要再次動手,難道說,還要其他什麼人需要復活的?」
清吾大膽的猜測,「有沒有可能,我只是個試驗品,那人借著替換我的魂魄,試探這種方法的可行性。而真正想要替換的另有其人?」
這倒是有可能的。
江銘昀冷清的眸子看向她,「你覺得會是誰?」
清吾無奈的攤攤手,「這話該是我問你吧?我只見過白彌一面,他有可能想復活的人,你這個得意弟子,應該比任何人都清楚。」
江銘昀的眸子暗了暗,他確然想到了一個人,但是又立刻搖搖頭打消這個念頭,因為這是不可能的。
見他沉默不語,清吾不由得皺眉,手掌按在他肩頭,「江銘昀,我們現在在一條船上,你不要對我有所隱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