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走,只是跟江銘昀說兩句話,快躺下,讓醫師給你瞧瞧病。」清吾一面說著,一面扶著少年躺下。
有清吾在側看著,硯塵燼听話多了,乖乖巧巧的伸出手來,讓醫師把脈。
醫師瞧了許久,也只說是普通的風寒,並沒有什麼特殊病癥,吃了藥,好生休養便是。
清吾卻不以為然,「既然是普通風寒,為何無法用法術祛除?」
醫師搖搖頭,一副無可奈何的樣子,道︰「這是天生體質的緣故,硯公子一向身子弱,身上常有病癥,無法祛除也不是一日兩日的。路姑娘不必擔憂,好好照顧硯公子即可,日後盡量避免小病纏身便是了。」
清吾雖然懂醫理,但是也懂得醫者不自醫,不醫親。
況且醫師說得極是,硯塵燼從小體弱,也不是一時半刻的事情。
想來自從她重生回來,硯塵燼的身子慢慢的也養好了不少,如今因為這一場折騰,又回去了。
清吾心里有些內疚,只能點點頭,道了聲謝,便送醫師離開了。
等到清吾回來,硯塵燼正一臉怨念的坐在臥榻上,她一進來,他便抬起頭,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那可憐兮兮的勁兒,分明是在等著清吾允許他說才敢開口。
清吾在他身邊坐下,抬手模了模他的額頭,還有點熱,但已經比先前好多了。
「要說什麼?」
少年搖搖頭。
清吾嘆了口氣,這小子分明有話,但又吞吞吐吐,想來不是什麼她愛听的,可要是不讓他說,他這樣子,她看了也不舒坦。
她只能耐著性子說︰「答應我的事,都忘了?」
硯塵燼抿了抿唇,手里攥著她的衣裳,無家可歸的小狗似的。
「沒忘,不隱瞞。」他猶猶豫豫地說,「我……就像是想問你,和江銘昀說了什麼。」
他心里醋著江銘昀,可又不敢表現得太過明目張膽,怕清吾覺得他小心眼兒,覺得他無理取鬧。
清吾眸子沉了沉,心里盤算著要不要將實情跟硯塵燼和盤托出。
可他現在病著,要是知道了她隨時可能受人脅迫,只怕是對病情無益。
思來想去,清吾只說︰「倒也沒什麼,他只是關心你的病情,覺得眼下華光門是多事之秋,勸我帶你回妖族去避一避。我覺得他說的不無道理,你怎麼看?」
硯塵燼沉默了一瞬,道︰「我不想回去。」
「為什麼?」清吾倒是頭一次听到他這麼干脆地拒絕她的提議。
那人道︰「倒不是為別的,我現在身子這麼差,娘親瞧見了不免要心里難受。即便是要回去,也得等身子好些了再回。」
他的顧慮倒也合情合理。
清吾點了點頭,道︰「那等過兩日你身子好了,我們就回去。」
這一次,清吾沒有用問句,表示的是非去不可的決心。
硯塵燼眸子一暗,但會快恢復了平和,他點點頭,「好。」
見他答應下來,清吾也跟著松了口氣,畢竟按照硯塵燼的固執,若是執意不肯,她也是沒有法子的。
當夜,硯塵燼百般懇求,希望清吾留宿在他屋里。
清吾想著白日里只顧著給硯塵燼屋里加炭盆,燒的暖暖的,倒忘了自己房間,于是乎也就答應下來。
少年躺下不多久,便沉沉的睡了過去。
清吾卻有些睡不著,她心里有些忐忑,直覺告訴她,很快要有什麼不好的事情發生。
果不其然,不過三更天,外面傳來一陣吵嚷的聲音。
動靜不大,但是足以讓睡得並不安穩的清吾清醒過來。
她側過身子,輕喚了一聲,「阿燼?」
少年沒有任何動靜兒,仍舊睡得平靜,看樣子睡得很熟。
清吾這才躡手躡腳的起身。
她披上外衣,前腳剛踏出房門,便和同樣出來查看的江銘昀對視上了。
瞧見清吾從硯塵燼房間里出來,江銘昀早就習以為常,面上沒什麼驚訝的表情。
清吾問他,「怎麼回事?」
江銘昀搖頭,「听聲音,似乎是從後山傳來的,去瞧瞧。」
兩人同行,剛離開住所的院落,硯塵燼的房門吱呀一聲打開。
少年攏了下外衣,眼尾的余光掃向幽暗的角落,聲音低沉,「出來!」
只見一妙齡少女,身著華光門的弟子服飾,雙目無神地走了過來,在硯塵燼面前停住腳步。
「辦妥了?」硯塵燼問道。
那女弟子機械似的點頭,「已經辦妥了,白彌中了魔藥,正在發瘋。」
硯塵燼嘴角勾起一抹笑意,道︰「很好,回去吧,把今晚的事情都忘了。」
「是!」女弟子應和一聲,便離開了。
清吾和江銘昀趕到後山,只見幾個嚇得瑟瑟發抖的巡邏修士,正連滾帶爬的逃跑。
江銘昀一把扯住其中一人,皺眉問道︰「慌慌張張,出什麼事了?」
雖然在清吾這里一貫覺得江銘昀是個自負又傲氣的家伙,但在其他師弟師妹眼中,江銘昀是很有威嚴的。
那弟子結結巴巴地說︰「江師兄,門主,門主瘋了,他……他殺人了,殺人了!!!」
清吾和江銘昀對視一眼。
江銘昀剛松開手,那弟子飛也似的跑了。
兩人心中尚存疑慮,便循著那幾個巡邏修士的方向走去。
一陣 里啪啦的聲音,像是劍刃劃破樹干,隨即樹干倒下的聲音。
原本寂靜的深夜,被這一聲一聲脆響,攪擾的雀鳥飛起。
清吾和江銘昀躲在一棵樹後,悄悄往那聲音來源看去。
幽深的月色下,月光投影下淡而薄涼的光,穿過層層疊疊的枯樹干,照應在地上。
只見一個發瘋似的人,披頭散發,瞧不清模樣,只能看出那人在月光下揮舞著劍刃,一下一下的砍著。
劍柄上火焰形狀的的雕刻,讓清吾頓時想起了那些被印在干尸皮膚上的痕跡。
果然,和江銘昀說得毫無錯處。
只是,隱隱的,清吾總覺得哪里不太對勁,好像就在眼前,卻又想不起來。
根據劍柄來看,這個人是白彌沒錯,但是……清吾心里總覺得怪怪的。
江銘昀見她發愣,小聲提醒,「別走神!」
清吾一抬頭,瞧見江銘昀無奈和鄙視的眼神,也沒心思懟他,再往那瘋子的方向看去,那人絲毫沒有察覺,仍舊瘋瘋癲癲的劈砍著。
「是他嗎?」清吾不很確定地問。
那人被披散下來的頭發遮住了臉面,便是江銘昀這個得意大弟子也分不清啊。
江銘昀只能的確認一點,「身形一致。」
該不會是有人假扮的吧?
正當清吾這麼想著的時候,那人突然間抬起頭來,頭發從中間往兩側分開來去,露出一張蒼老的面容。
清吾一愣,眸子剎那間瞪得老大,腦子里只有一個念頭︰這人誰啊?
還沒來得及反應,那人已經發現了他們二人的所在,提劍迎了上來。
江銘昀拉起清吾的手臂,便帶著她逃跑。
「你跑什麼?」清吾一面被扯著跑,一面氣喘吁吁地問道。
江銘昀回答︰「我沒有把握打贏我師父,躲避才是良策。」
「……」清吾愣了愣,「那真是你師父?」
可這人,和她記憶中的白彌根本不是同一個人啊!
清吾自認自己記性沒有多好,但是白彌是殺死她的人,她還不至于忘了。
可這其間,也不過六年多,這人怎麼變化如此之大?叫清吾都有些要認不出來了。
白彌在身後緊追不舍,清吾往後看了一眼,再次確認那人的臉,隱約從眉眼間看出那人確實和當年的白彌很像。
可這幾年中,這人也不知經歷了什麼,好像是老了十數歲似的。
真是怪了,尋常修士都是修為越高越能修飾面容,容貌更年輕些。
這白彌怎得越閉關,修得越年長了?
直到身後沒了動靜兒,清吾再轉身看去,白彌已經沒了蹤影。
江銘昀也停下來,四下張望了一番,周圍一片寂靜,甚至隱約能听到草叢里蟋蟀的叫聲。
清吾問道︰「你師父怎麼變化這麼大?」
然,江銘昀卻有些心不在焉,有些憂慮道︰「師父大約是入魔了,這個時候,在門中游蕩,太過危險。路姚清,我需得去跟長老們匯報,你先回屋里待著,千萬不要出門,萬萬小心。」
心中疑惑沒得到解答,清吾還想再問,可江銘昀已經飛身走了。
清吾恍然一拍腦袋,哪有心思管顧白彌,這會兒突然想起來自己從硯塵燼房間出來的時候,只是把門合上了,並沒有鎖上。
該死,她心里暗罵了一聲,連忙往硯塵燼的房間去。
還沒進住所的院落,便听到里面的尖叫聲。
清吾眉頭一皺,後背貼在入口的牆壁上,探身往里望去,只見弟子住所有一間房門大開,那尖叫聲正是從其中傳出來的。
她心頭一顫,好在不是硯塵燼的房間。
周遭有幾個不怕死的弟子探出頭來,想瞧瞧是怎麼回事。
誠然,那尖叫聲太過淒厲,弟子們也不敢踏出房間半步。
清吾伸出兩指,指間化出一道符紙,手腕一轉,那符紙便飛了出去,貼在那尖叫聲不斷的房門上。
她雖知道,這樣的行徑未必能對白彌有什麼禁錮,但能拖上一時半刻也是好的。
盡管這種行為可以定義為見死不救,可清吾還沒到為了陌生人送命的地步。
眼下能保全一個是一個,但她也不能把自己搭上。
清吾的這一舉動,引來了幾個探頭的弟子,她沖弟子們作了個躲避的手勢,隨後連忙閃身進了硯塵燼的房間。
反鎖上房門,清吾這才發現原本安安穩穩睡在臥榻上的少年,早已經沒了蹤影。
這叫清吾心里咯 一下,像是石塊墜地似的。
這個時候,阿燼他能去哪里?
正清吾百感交集之時,一陣細細簌簌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
清吾連忙循著聲音找過去,打開高大的櫃門,櫃子里瑟縮著一個少年。
少年蜷縮著身子,雙手環抱著膝蓋,正害怕地瑟瑟發抖。
清吾眸色一柔,低聲喚他,「阿燼?」
硯塵燼這才緩緩抬起頭來,一雙漂亮的狐狸眼眸此刻水氣氤氳,含著眼淚。
「清姐姐……」他哽咽著喊了一聲,張開雙臂,摟住清吾的脖頸,顫抖著抱緊了她。
清吾心里難免自責,都是她不好,不管發生什麼,她都不該丟下硯塵燼一個人在屋里。
若是方才遇難的是硯塵燼,她現在怕是想死的心都有了。
清吾也是驚魂未定,攬著硯塵燼的背,有一下沒一下的撫著,「別怕別怕,寶貝,我在呢,不怕了,乖。」
少年哽咽著,抽抽嗒嗒的,似乎是在哭。
這讓清吾原本就自責的心更加懊悔,「寶貝,沒事了,都怪我,都怪我不在你身邊,別怕……」
清吾哄了許久,硯塵燼可算是情緒穩定下來,他扯了扯清吾的手腕,道︰「外面好危險,清姐姐,你也躲進來,快點。」
他聲音顫顫的,清脆又柔軟。
都這麼害怕了,還想著她,清吾心里暖暖的,于是點點頭鑽了進去。
那櫃子瞧著高大,但並不怎麼寬敞,兩個人躲在里面,連腿都伸不開,只能蜷縮著相互依靠。
大約半個時辰,清吾腿蜷縮得難受,想伸伸腿,便道︰「外面好像沒有聲音了,要不,我出去看看,你在這里等我,好不好?」
少年靠在她肩膀上,搖了搖頭,摟著清吾脖子的那雙手更緊了緊。
思來想去,清吾只好道︰「寶貝,你坐我腿上吧!」
明明是黑洞洞,伸手不見五指的櫃子,可清吾覺得自己好像在黑暗中瞧見了硯塵燼亮晶晶的眸子。
硯塵燼面上一熱,沉默片刻,點了頭。
清吾可算是如願以償地伸直了腿,她後背抵著櫃子,松了口氣。
雖然硯塵燼這小子看上去瘦瘦弱弱的,可分量著實是不輕。
清吾抱著他的腰,想問他最近是不是胖了。
可恍然間想起在混沌山的時候,他曾因為她的一句太重了,不吃飯的事情,也就沒敢說出口。
說起來,他性子雖然柔,但也挺偏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