硯塵玨仗著身高的優勢,帶著幾分居高臨下的高傲,俯視著他。
此時此刻的硯塵玨,江銘昀著實無法把他看成是硯塵燼。
眼前的這個人,和硯塵燼簡直判若兩人,也不怪他們從來沒有懷疑過這一點,硯塵玨偽裝的實在是太好了。
硯塵玨死死地盯著他,手下用力,冷著聲音問他,「江銘昀,你好大的膽子,我告誡過你無數次,叫你離她遠些,你把我的話全當耳旁風了是嗎?」
江銘昀呼吸有些困難,但還沒傻,听得出他質問的是什麼。
「硯塵燼,你真是瘋了!」因著喉嚨被掐著,江銘昀說出來的話,都有幾分沙啞和低沉。
硯塵玨更收緊了手,「你算什麼東西,竟也敢肖想我的人。」
如果此刻江銘昀沒有受制于他,或許會氣急敗壞的揮拳揍他一頓。
哪怕他還是那個柔柔弱弱,風一吹就倒的硯塵燼,江銘昀也不會允許他這般胡言亂語。
哪怕是冒著被清吾責怪的風險,他也要替她教訓教訓這個臭小子。
江銘昀呼吸越來越艱難,漸漸的他已經無法思考了。
窒息的感覺蔓延開來,讓他覺得自己下一刻就要死去。
說來奇怪,在瀕死的那一剎,江銘昀覺得自己有些可笑。
是的,可笑!
仔細想想,覺得這輩子過得沒滋沒味的。
在他幾乎要死去的剎那,硯塵玨松了手。
江銘昀猛地大口呼吸,良久才呼吸順暢,他不解地看向硯塵玨。
那人冷冷的掃了他一眼,道︰「若非她不想讓我殺你,我絕不會留你活著。江銘昀,你給我記住了,清吾是我的人,不管你心里存了什麼念頭,這輩子都別再見她,否則,我絕不會讓你好過。」
江銘昀凝重的說道︰「我和她並非你想的那樣,你……如此猜疑,只會叫她心寒。」
他心里替清吾感到不值,覺得硯塵玨這小子仗著清吾的喜歡,肆意妄為,還喜歡胡思亂想。
硯塵玨惡狠狠的剜了他一眼,又往地上掃了白彌一眼,道︰「你在這里待著,別想帶你師父離開,我回來便給你一條生路,否則,你們兩個,誰也別想活命。」
說罷,硯塵玨轉身離去。
江銘昀咬了咬牙,使出全身的靈力,終于堪堪掙破了硯塵玨的禁錮。
可這也耗費了江銘昀近乎全部的靈力,使得他此刻十分虛弱。
江銘昀顧不得許多,搖搖晃晃地走到白彌身前,將他扶起,「師父,師父……」
白彌在江銘昀的呼喊聲中,艱難地睜開眼楮。
他緊緊的握住江銘昀的手腕,「銘昀,硯塵玨心思歹毒,怕是不會讓我們活命,我一人死不足惜,但華光門不能因此滅亡。師父把修為給你,連同華光門門主之位,你且先想想辦法逃出去,忍耐一時,他日重新振興門派。」
江銘昀曾經很想做門主,他這一生唯一的心願就是成為華光門的門主,是以他努力修行,從來沒有懈怠。
他年幼的時候,師父教導他,成大事者不拘小節,因而養成了他冷情的性子。
可自從認識了清吾,硯塵燼和江七白,他才慢慢的有了一點人情味兒。
江銘昀不知道這樣的自己,拘泥于小恩小情的自己,還能不能堪當大任。
白彌抬起一只手,掌心里化出一枚精致的匕首,橫在江銘昀面前。
這把匕首,江銘昀並不陌生,甚至有些畏懼。
他記得,當年師父就是用這把匕首殺死了師祖,而後繼任了華光門門主之位。
江銘昀近乎本能地打了個冷戰,想要退縮。
白彌卻先他一步,攥緊了他的手腕,「銘昀,還記得這把匕首嗎?」
江銘昀點了點頭,卻沒敢答話。
雖然,江銘昀覺得或許是自己想多了,可他腦海中不斷地涌出一個念頭,師父想讓他用這柄匕首殺了他。
白彌咧開嘴,笑得詭異,「不要小看這把匕首,這可是好東西,是魔器。只要你用這把匕首刺進我心口,他便能立刻汲取我巔峰時的全部修為,轉化成法力為你所用。」
他說著,將那把匕首往江銘昀面前挪了挪,示意江銘昀接過去。
可江銘昀怕了,並沒有伸手去拿那柄匕首,「師父,不……我……我做不到!」
白彌皺了皺眉,道︰「銘昀,不要怕,這並不是什麼難事。你這不是殺我,你這是在完成我的心願,就像當年,我完成你師祖的遺願一樣。你還記得嗎?我親手殺了你師祖,就在你面前。我能做到的,你也能做到。」
自始至終,江銘昀都一直以為師祖她是個瘋子,一心只想振興華光門,別無二念,因此,日以繼夜,生出了心魔,入魔的師祖逼迫師父殺死了她。
可時至今日,江銘昀才從白彌口中得知了另外一個版本。
難道說,師父是心甘情願地殺死師祖的嗎?
一股寒意順著江銘昀的脊背爬了上來,叫他渾身顫抖。
他搖著頭,「我做不到,師父,我做不到……」
江銘昀從來沒有這麼害怕過,即便是數次險些喪命,他都沒有這種恐懼感。
白彌卻說︰「好孩子,別怕,是師父不好,師父不該逼迫你的。這柄魔刃里藏著你師祖的心魔,一旦你用了這把匕首,師祖的心魔便會一輩子跟著你。罷了罷了,師父也于心不忍,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華光門破滅。」
他仰著面,緩緩地閉上了眼眸。
江銘昀咬緊了牙關,他不怕心魔,他只是沒辦法下手殺死自己的師父。
若是在一年前,他或許會為了門派的大義,毫無反顧的這麼做,可是現在,他做不到。
人一旦有了情感,一旦珍視了這種情感,就會變得膽怯。
江銘昀現在,就是這樣一個膽怯的人。
這不足一年的時間里,江銘昀經歷了太多太多。
有一個女孩子,用她的溫柔教會了他小愛,他才後知後覺的開始懷疑他從前所謂的那些不惜一切代價的大愛,到底是不是大愛。
從前他畏懼,害怕面對自己的心,但如今他卻能勇敢的說自己喜歡江七白,自己珍視清吾這個朋友,自己敬重自己的師父。
江銘昀知道,他被師父曾教導過他應該摒棄的小愛蒙蔽了雙眼,但他……甘之如飴。
白彌再次睜開雙眼,看到了江銘昀無助的神情,他說︰「銘昀,是師父沒本事,不該讓你一個人擔當大任,只是師父心里有遺憾。華光門經歷千百年的變遷,能居于魁首之位,實在來之不易。你是師父最器重的孩子,師父也是沒有辦法,師父也是……」
他說著,聲音開始哽咽了起來。
江銘昀沉默了,他有些動搖。
盡管他還是覺得自己無法做到欺師滅祖,可他也不想讓師父心存遺憾。
白彌見他有所動搖,便繼續對他說道︰「銘昀,就當師父求求你了,殺了師父吧,師父這唯一的心願,難道你也不能滿足嗎?」
江銘昀絕望的搖了搖頭,「不,師父,這是欺師滅祖,這是大逆不道,我不能,我不能!」
白彌握著他的手,「這不是,銘昀,這是師父的遺願,這是師父最後的心願。你只是在替師父完成心願,師父不怪你,反而感激你。你只要將匕首刺下去,師父才能死得瞑目。」
那柄匕首被白彌塞到了江銘昀手中。
他顫巍巍的在白彌的引導下,將匕首抵在白彌心口。
白彌的聲音像是某種魔咒,在江銘昀耳邊一聲一聲的回響,「刺下去,刺下去……」
江銘昀腦袋有些空白,沒辦法集中思想。
突然,一陣掌風將江銘昀手里的匕首擊飛出去,江銘昀這才恢復了神智,錯愕的看著眼前的硯塵玨。
還沒等江銘昀反應,硯塵玨飛起一腳踢開江銘昀,白玉錦靴狠狠的踩在白彌心口,叫他又吐了一口血水。
硯塵玨冷冷的說道︰「白彌,你還真是不死心啊,臨死都不忘拖一個墊背的!」
白彌眼神里滿是殺意,卻咬牙切齒地說︰「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硯塵玨冷笑一聲,「不知道?還是裝糊涂?你真以為我在你身邊這麼多年,對你的事情一無所知?你也未免太小看我了。這把匕首是你的心魔所化,你為了門主之位,手刃了你師父,心魔從此猖獗,你為了不被人發現你的秘密,只能不斷地閉關,壓制魔性。」
他說著,偏過頭,看了江銘昀一眼,眼神里帶著警告和鄙夷,「什麼師徒情深,江銘昀,你還真以為你的好師父培養你是器重你?他不過是想把你訓練成另外一個他,等到他身死之日,好借由你的軀殼,引心魔入體,佔據你的肉身罷了。」
江銘昀大驚,不可置信的看著白彌,「師父?」
白彌皺眉,「銘昀,你不要相信這個小人挑撥離間,師父從來沒有那麼想過,師父只是想讓你繼承衣缽。」
硯塵玨沖他啐了一口,「你可真會裝模作樣,白彌。」
他從懷里掏出一面玉鏡,道︰「這可是我們妖族的追思鏡,你敢不敢讓江銘昀好好看一看,你那些惡心的過往和心思?」
江銘昀瞧著那面鏡子,眯了眯眼楮,這鏡子……他怎麼看著有些眼熟?
然而,白彌驚懼地躲閃起來,不想被硯塵玨手里的鏡子照到自己的臉面。
這般舉動,引得硯塵玨大笑不止,他將手里的鏡子扔在地上,鏡子頓時四分五裂,「不過是方才從你殿中拿來的鏡子罷了,白彌,你看看你現在的樣子,做賊心虛地連自己殿中的鏡子都認不得了,真可笑。」
此時此刻,白彌眼楮里迸射出凶光,趁著硯塵玨分身,手臂不斷地在地上模索著,尋找那枚匕首。
江銘昀注意到了他的舉動,就在他手指即將觸踫到那枚匕首的剎那,江銘昀幾乎本能的將那枚匕首踢開了。
听到匕首被踢開時,發出金屬踫撞地面的聲音,白彌不可置信的看向江銘昀,「江銘昀,你竟敢背叛師門!」
硯塵玨哈哈大笑,「背叛師門?白彌,你可真是好笑。」
話音剛落,他抬手張開五指,地上的匕首搖搖晃晃地從地上飛起,平穩的落在硯塵玨手里。
他居高臨下地看著白彌,匕首在白彌胸膛正上方比了比,腳下那人便瘋狂的掙扎起來。
硯塵玨狠狠的在他腦袋上踢了一腳,冷聲道︰「怎麼?這就怕了?怕我沒拿住這把匕首,扎進你心口嗎?」
他笑得妖冶,彎下腰來,盯著被踢得七葷八素的白彌,「不是說我在挑撥離間嗎?你現在在怕什麼?怕匕首自己落下,刺中你,使得你心魔無處皈依嗎?白彌,你看看你這副貪生怕死的嘴臉,我瞧了就惡心。」
白彌一副要氣絕的模樣,質問道︰「硯塵燼,你我好歹師徒一場,你當年被送上華光門,也並非我的意圖。我對你雖說不上好,但也從不曾苛待你。你我無冤無仇,你為何如此歹毒,要置我于死地?」
這話不說還好,一說出來更是刺痛了硯塵玨心頭的傷口,他腳下力道加重,引得白彌一陣重咳。
「無冤無仇?白彌,你殺了我最愛的人,如今害我變成這個模樣,被所愛之人憎恨,你竟敢大言不慚地說,無冤無仇?!」
白彌听不懂這話,可江銘昀心里清楚得很。
硯塵玨的恨都來自于清吾,白彌殺了她,他恨,清吾不肯接受現在的他,他也恨。
可他不能恨清吾,所以這些恨意都轉移到了白彌身上。
江銘昀猛地打了個冷戰。
他起初想不明白,硯塵玨恨白彌,只需殺了他即可,為何要如此大費周章的攪亂仙門。
一個令他不寒而栗的念頭涌上心頭。
硯塵玨恨的不僅僅是白彌,還有那些跟隨白彌,擁護白彌,殺上瑯琊山的仙門子弟。
他恨他們每一個人,他也不會放過任何一個。
江銘昀總算是明白了,硯塵玨想要的不僅僅是一個華光門的覆滅,他要讓仙門自相殘殺,然後徹底剿滅,一個不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