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抵是虞氏臉上的那一抹笑意刺激到了甄夫人,那女人一改方才假模假樣的笑臉,露出原本牙尖嘴利的模樣,「虞清婉,你真是死到臨頭了還裝模作樣。」
說著,她氣惱地上前,一把扯住虞氏的衣領,另一只手捏著她的下巴,鮮紅的指甲在虞氏白皙的臉上顯得很是陰森。
眼看著那只手越來越用力,虞氏的臉也被捏的變了形。
硯塵玨終于看不下去,一掌打向甄夫人的前額。
可他的手竟然從甄夫人的額頭穿了過去,打了個空。
硯塵玨垂眸,看著自己的手掌,恍然明白了什麼。
這個時空畢竟不是真實的,所有的人物之間發生的或者正要發生的都是定局。
而他,是局外人,只能旁觀,什麼也改變不了。
甄夫人的聲音再次響起,「虞清婉,阿真方才說的都是真的,陛下要為了我將後宮閑散。你瞧你現在這滄桑的模樣,哪還有當年妖族第一美人的樣子?」
虞氏雙眸沉沉的,硯蘭盛要去除她妖王妃的頭餃,這是她早在多年前就預料到的。
可她沒想到,硯蘭盛竟然能如此決絕,要將所有人掃地出門。
虞氏不在乎自己,但是她還有兩個兒子,阿玨孤身在外,阿燼又……身體不好。
甄夫人繼續說著︰「其實蘭盛早就有這想法,若不是瞧你那個沒用的大兒子還能幫上點忙,你們早就被趕出去了。不過現在好了,妖族慢慢強盛了起來,也用不著你那個廢物兒子。此番他被召回來,蘭盛便是要把他除掉的,你和後宮里那一種雜碎,也都沒有存在的必要了。」
這話不假,硯塵玨最清楚。
為了取得硯蘭盛的信任,硯塵玨和他做了協定,幫他探查仙門的一舉一動,並在暗中給白彌下毒,讓他更容易走火入魔。
如今白彌常常閉關,硯塵玨也無法再對他下手,這對硯蘭盛來說,硯塵玨已經沒有了利用的價值。
這一次被召回,硯塵玨早就在心里有了打算,他很清楚自己這個父親是什麼人,也很清楚他心里在想什麼。
若是他沒有十足的把握,也不會這麼明晃晃的回來。
這兩年,硯塵玨已經完全能利用清吾給予他的魔氣,甚至運用得爐火純青。
他早就不在听命于硯蘭盛,自己也悄悄在背後規劃著自己的圖謀。
然而,虞氏對這一切並不清楚,這番話落在她的耳朵里,便是要失去自己虧欠多年的兒子,這對她來說,無疑是致命的打擊。
她誠惶誠恐的看著甄夫人,「阿玨他,阿玨他為妖族做了這麼多,你們怎麼能……怎麼能這麼對他?」
甄夫人哈哈大笑,「做了這麼多?這是他應該做的,身為蘭盛的孩子,就應該成為他前行的墊腳石。更何況……」
女人嫣然一笑,帶著蔑視,「虞清婉,你裝什麼溫良慈愛的母親?蘭盛可是什麼都告訴我了,當年若不是你剖了你兒子的妖丹,他何至于替你那個病弱的小兒子去仙門受苦?」
甄夫人很清楚怎麼刺痛虞氏的心,只是這麼輕描淡寫的一番話,已經讓虞氏的臉色慘白到了極點。
她鄙夷的搖了搖頭,道︰「這天底下,怎麼會有你這麼狠心的母親?小兒子是兒子,大兒子就不是了嗎?你倒好,為了體弱的小兒子,活生生把原本康健的大兒子也變成了現在那副病秧子的模樣。」
虞氏雙眼空洞,竟說不出一句話來反駁。
她很清楚,甄夫人刺傷她的話都是事實。
「不過這樣也好,如果是我母親這麼對我,我恨不得殺了她和她庇佑的孩子。如今蘭盛要硯塵玨的命,對你和你的小兒子都好,至少這樣,你不用每日都面對著硯塵玨的憎恨過日子。」
甄夫人說著,又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樣,道︰「哎呀,你看我,說錯了,你倒是想面對你兒子的憎恨,只可惜,人家連認都不肯認你。嗐,一個母親做到你這個份兒上,活著還有什麼意思啊?」
虞氏身子晃了晃,嘴里喃喃著,「不是的,阿玨他……會原諒我……」
會原諒的,即便是帶著疏離,但也因為他所愛的姑娘,原諒了她。
她親眼瞧見了的,阿玨他沒有一輩子活在痛苦之中,有人給了他救贖,有人重新把他領上了正途。
可是,這無法磨滅她曾經帶給阿玨的痛苦。
即便知道多年以後會有一個好的結果,可這其中他經歷了什麼,都讓虞氏覺得心疼。
甄夫人笑得眼淚都快掉下來了,「虞清婉,你在做什麼美夢?你兒子會原諒你?他不會,一輩子都不會,即便是有那麼一日,也定然是有求于你,迫不得已。那算什麼原諒,只是利用罷了!」
虞氏垂著眸子,心里想著︰利用也好,什麼都好,只要能補償……哪怕是一點點的補償到阿玨,她什麼都願意做。
甄夫人撫著自己白女敕無暇的手,道︰「我跟你廢話這麼多做什麼,反正你兒子很快就要沒命了,做這種沒有意義的假設真是沒趣兒。行了,我看你這張臉也看膩了,滾回去吧!」
說罷,那女人攬著硯塵真頭也不回的進了屋。
虞氏被侍女們扔在地上,她無力的跌坐著,雙目無神。
硯塵玨之告訴了她自己是未來的人,說明了他出現在這里的原因,告訴了她清吾的存在,卻沒有把這幾年發生了什麼告訴她。
她驚恐的跪坐著,不知道自己該怎麼做才能讓硯塵玨免除這一場劫難。
眼淚在眼眶里打轉兒,她才意識到自己真的很沒用。
連自己的兒子都護不住。
良久良久,虞氏從地上爬起身來,抹了抹眼眶里還沒落下來的淚水。
回妖王妃寢殿的路上,硯塵玨仍舊沉默的跟著她。
走到院子外,她深吸一口氣,在地上抓起一把泥土抹在身上,弄得髒髒的。
硯塵玨皺了皺眉,他愛干淨,這一點和他母親一樣。
他沒明白,虞氏為何要弄髒自己的衣裳,她以前是個連衣服上沾濕了一點也要更換的人。
虞氏模了模自己的臉,盡量讓自己笑得自然一些,而後走了進去。
一進門的剎那,硯塵玨也元神歸位。
清吾正靠在他懷里,手里把玩著他的頭發。
他出去的時間不短,發尾被編成了好幾捋小小的麻花辮,和他這張天生清冷的面容格格不入。
虞氏一進門,清吾立刻注意到她的臉紅紅的。
她問道︰「娘親,你怎麼了,臉上怎麼有些紅腫,是不是那個甄夫人欺負你了?」
虞氏連忙笑著搖頭,道︰「我呀,方才不小心在門外摔了一跤,你看我這一身弄得到處都是沙子,髒兮兮的。先讓我去換身衣裳,再回來與阿清說話。」
清吾看著虞氏走到衣櫃前,從里面取出一身干淨的衣物,而後去了側屋。
虞氏一走,清吾便皺著眉頭坐直身子,「娘親是不是被欺負了?摔跤怎麼會摔到臉上去?」
硯塵玨面上淡淡的,看不出悲喜地點了點頭。
清吾︰「你……你怎麼不幫幫娘親啊?」
少年搖了搖頭,「這里是硯塵真的記憶幻化出來的結界,不知是不是他在場的緣故,我無法現身,也無法改變已經發生的事情。」
听了這話,清吾垂下眸子,握著他的手,「親眼看見娘親受苦,你心里也不好受吧?」
硯塵玨什麼也沒說,但是眸子里的哀傷已經說明了一切。
清吾心里暗嘆,這小子明明是在乎娘親的,還要別扭的計較,不肯服軟。
想來,他也不是只對這一件事如此。
清吾和他相處這麼久,他那些執拗,她早就見識了個遍了。
大概是被傷害的太深了,哪怕自己珍惜的人表現出一點可能不喜歡他的征兆,他都害怕極了。
因為害怕失去,他甚至會偏激的……不想得到。
清吾輕輕撫了撫他的臉,「阿玨,其實,這也是一個很好的機會。你可以用這個機會好好的看一看,或許娘親並沒有你想象的那麼無情。」
硯塵玨沒有說話,只是垂著眸子,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清吾怕說多了,只會徒增硯塵玨的負擔,也就不再說了。
她靠在硯塵玨的心口,繼續編手里的那縷頭發。
虞氏換好衣裳走出來,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看著硯塵玨。
很顯然,她有話想問硯塵玨,卻又不知道怎麼開口。
硯塵玨一抬眸,對上虞氏的眼楮,語氣冷淡︰「母親有話問我?」
清吾沖虞氏笑笑,「娘親,你有什麼想問的,都可以問。」
虞氏沉默了許久,才終于開口,「阿玨,你……能不能救救現在的你?」
這話雖然費解,但硯塵玨和清吾都听明白了。
硯塵玨張了張嘴,想問她在乎嗎?
可清吾捏了下他的手,讓他這番話沒能問出口。
少年淡然地說︰「母親不必擔憂,即便是現在的我,也有能力保護自己。」
這話說得冷淡,清吾連忙附和道︰「娘親,阿玨他沒事的,以他現在的修為,即便是妖族群起攻之,也奈何不了他的。」
虞氏怔怔地看著清吾,「真的嗎?」
清吾笑了笑,「放心吧,他現在跟他父親裝模作樣呢,您別小看了他。」
說著,她扯了扯硯塵玨的手,「是不是呀?」
少年點點頭,虞氏這才稍稍有了些安慰,一顆懸著的心也放下了些,「那就好,那就好……」
清吾看著虞氏那卑微的樣子,心里難受的緊。
從前倒也罷了,如今她也是個有孩子的母親了,一想到自己的孩子若是有一日這麼冷淡的對她,跟要了清吾的命似的。
正想著,江七白把孩子抱了過來,「夫人這可怎麼是好,我方才哄了好一陣兒了,言言一直在哭,怎麼哄都不好。」
虞氏接過孩子,哄了哄也不見好,便笑了,「是餓了。」
見虞氏看向自己,清吾愣了愣,「這個年紀的小女圭女圭,該吃什麼呀?」
虞氏笑著指了指自己的心口,「自然是喝女乃的呀。」
清吾一下子紅了臉,才覺得自己方才問了個多沒腦子的問題。
可……她這新手母親,哪里知道該怎麼辦?
「娘親教我。」她紅著臉說。
虞氏點了點頭,坐在臥榻邊。
還沒等拉開衣帶,清吾突然想起了什麼,抬手捂住了硯塵玨的眼楮,「你不準看。」
清吾身材不錯,但總擔心著硯塵玨瞧了自己生孩子喂女乃,對她的身子有不好的印象。
少年耳根子頓時紅了,喉結上下滾了滾,「我……我不看。」
虞氏會心一笑,拉開清吾的衣擺。
喂了女乃,小女圭女圭果真不哭了,乖乖的趴在清吾懷里。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清吾覺得這小東西好像也沒有第一眼瞧見時那麼丑了。
她戳了戳言言的臉頰,軟軟的,還挺可愛,比他爹的臉柔軟多了。
清吾忍不住又多戳了幾下,虞氏趕緊攔著,「這小孩子的臉啊不能一直戳,不然的話兩邊臉頰要不對稱的。」
一听這話,清吾立刻收了手。
難得硯慕清他爹生的這麼好看,若是沒繼承他爹的美貌倒也罷了,若是繼承了,被她這個當年的戳歪了,那可真是罪過了。
她低下頭在硯慕清額頭上親了一下,這溫暖的小身體還真有一種安撫人心的能力,比硯塵玨的皮毛還能治愈人的。
清吾不敢再親,只能問虞氏,「什麼時候才能放心戳呀?」
虞氏笑了笑,「四五歲的時候吧。」
清吾松了口氣,還好還好,再過個幾年就可以隨便揉了。
忽而想起了什麼,清吾又問︰「阿玨不是狐狸嗎?怎麼言言一生下來就是小孩子?」
虞氏模了模她的頭,「除非是修為全無的狐妖,否則不會生下小狐狸的。」
清吾不解地說︰「可是我剛認識阿玨的時候,他就是小狐狸,我養了兩百多年才把他養成人形的。」
硯塵玨柔聲說︰「因為我沒有妖丹。」
是了,清吾想起來了,那時候他沒有妖丹來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