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鋪里,西門慶領著夏潯正往二樓走,一邊走一邊笑道︰「這家店鋪有實力吧?這家的主人可是北地的一個傳奇呢,雖說趕不上江南沈萬三吧,他的發家史那也是頗具傳奇的。謝氏皮貨的東主叫謝傳忠,據說早年是給一戶地主家放羊的,漫山遍野的當羊倌兒,後來莫名其妙地就發了家。」
西門慶左右看看,壓低嗓音道︰「有人說,他是發現了一伙被剿滅的馬賊的賊窟,得到了大筆金銀珠寶。有人說,他是發現了當年倉惶逃跑的北元大官埋藏起來的大筆錢財,眾說紛紜,莫衷一是,可是不管怎麼說,人家就是發達了。
別看謝傳忠大字不識,可那腦袋瓜子好使,要不說你有本事還得有機會讓你顯擺你的本事呢,以前也沒看出他有這方面的能耐,可這謝傳忠自打有了錢,並不是一味的坐吃山空,他居然經起商來了,而且十幾年下來,就成了北平城里第一號專營皮裘的大商人。
現如今不光是北平城里貴人們買皮貨一定到他店里來,各地的客商進貨也全得到他這兒來,要說有錢,這位謝爺比咱燕王爺還有錢,牛氣吧?當然啦,他是羊倌兒出身,北平城里誰都知道,權貴們是不大把他放在眼里的,就是那些平頭百姓也只是眼紅羨慕,談不上什麼敬仰。可現在是現在,這輩兒是這樣,兩輩三輩之後呢?人家就是北平城里數一數二的豪紳,誰還會奚落他祖上的落魄……」
夏潯心道︰「大字不識但心眼靈活成就大事的能人當然不少,但是要在短短十幾年內成為北平偌大的城池中第一富紳,恐怕……未必循規蹈矩只走正途。西門慶方才帶我去的接頭地點是在謝家的一個分號,莫非這負責在北平承接南北,走私販運的大頭頭兒就是這謝傳忠?」
暗中思量著,兩個人在二樓隨便逛了逛,便直接上了三樓,三樓的服飾最貴,人也最少,西門慶帶著夏潯也不看那些皮裘,徑直走到櫃台前,對里邊的伙計道︰「勞駕,請你們掌櫃的出來,我們有三條上好的狐皮,要做皮領子,還要搭配一件上好的裘衣。」
那伙計見他衣著樸素,口氣卻不小,卻也沒有以衣帽取人,對他們很客氣地點點頭,說道︰「二位客官請稍等。」便一掀門簾進了里間。
一會兒功夫,一個頭發花白的老者跟他走了出來,雙眼向夏潯二人微微一掃,拱手道︰「二位,老朽是此間掌櫃,不曉得兩位客人要做什麼皮領子,可有具體的要求?」
夏潯把三條火紅的狐狸皮毛往案上一放,老者登時兩眼一亮︰「好皮子,當真是好貨色」
他拿起一條皮子,手掌在衣襟上蹭了蹭,輕輕捋過皮毛,再仔細檢視一番割剖的痕跡,確定沒有疤痕,不禁贊不絕口︰「好,真是極好,這樣上好的皮毛,老朽一年也不過見到三五條,顏色這等火紅的狐皮更是罕見,難得客官一下子就拿出三條來,這三條都要做皮領子麼,客官可願出售?」
西門慶趕緊問道︰「掌櫃的能出多少錢?」
夏潯瞪了西門慶一眼,點頭道︰「不錯,三條,都做皮領子,再給搭配一件顏色款式合適的裘衣。這三條皮領子麼,唔……,是這樣,一條要適宜三旬上下的婦人穿戴的,雍容華貴、嫵媚大方即可,適宜家居起坐。另一條不可做得臃腫累贅,對應的裘衣也是一樣,要適宜人在外面行走活動的,可以試試……」
他四下看看,指著已經做好的一件皮衣道︰「類似這套小翻領、走動方便,騎馬也不礙的,那女孩兒麼,才只十六七年紀,穿著要顯得有英氣。」
西門慶在一旁擠擠眼,嘿嘿地低笑道︰「送給彭姑娘的?哎呀,對啦,我還一直沒問,你們兩個成就好事沒有,那個……那個之後,沒有……翻臉吧?」
夏潯正跟掌櫃的說著話,他的聲音又小,夏潯便沒听清,西門慶只道他不好意思說,又見他要給彭姑娘買東西,想來是已然成了一對歡喜冤家,西門慶自覺做了一件大好事,心中踏實下來,便也不再追問。
里邊那位掌櫃的听夏潯說完,不用撫須笑道︰「老朽明白,依著胡裘稍做修改,便能做出符合客官你的要求了。」
夏潯笑道︰「好,這第三條,是做給一個豆寇少女的,身材嬌小玲瓏,只要做得合體、可愛就好,款式不要太老,活潑些便是。」
掌櫃的點頭道︰「好好好,有勞客官把三位女客的身高、胖瘦描述一下。」
一旁伙計提著筆急急地記著客人的要求,夏潯和西門慶分別把小東嫂子、彭梓祺、小荻的身高、胖瘦描述了一下,那伙計都仔細記了下來,掌櫃的道︰「成了,那兩位客官交了訂錢,老朽開張票子給你們,現在剛剛入冬,做裘衣的人多,恐怕兩位得候上些時日,十天之後,二位客官再來看看,應該就差不多了。」
掌櫃的正說著,就听一個少女驚喜地叫道︰「哇好漂亮,就像一團火焰一樣。」
那聲音脆若黃鸝,一口地道的鳳陽腔,緊接著一陣青草香氣,就見一個十歲出頭的小蘿莉擠到他們身邊,努力地踮起腳兒,小心翼翼地用那瑩白如玉的手掌輕輕撫過火紅的狐皮,長長的睫毛一眨一眨,眸中充滿了驚喜和愛慕。
這時節可沒有未成婚的女子隨便使用香水香粉的,燻香的衣服也必須得是嫁了人的婦人才能使用的,愛美又年紀尚幼的女孩子怎麼辦?那就掖一條香燻的手帕,或者佩一個香囊,這就可以了。這個小蘿莉就只佩了個盛香草的香囊,想不到清香撲鼻,看來必是上好的香草。
夏潯和西門慶被這喜極忘形的小蘿莉擠到了兩邊,扭頭向她看去,只見烏鴉鴉一頭秀發黑亮亮的,梳理得一絲不亂,挽個可愛的雙丫髻,頭上沒有首飾,只用兩根不知什麼質料的絲繩兒系著,元寶般手~機最〕快小巧可愛的耳朵,沒有扎耳孔綴耳環,那肌膚白皙潤澤,彷佛光滑的象牙透出粉潤的血色,吹彈得破。鼻如膩脂,挺直小巧,彎睫大眼,瞳如點漆。
不需要西門慶那樣高超的閱女眼光,夏潯也看得出來,這小蘿莉是個絕對的美人胚子,等這小丫頭長大了,一定是個禍水級的大美人兒。
小蘿莉把他們兩個當作空氣一般,歡喜地欣賞了一番那可愛的狐皮,立即興沖沖地問道︰「掌櫃的,這狐皮多少錢?三條我都要了」
掌櫃的苦笑道︰「小娘子,這狐皮,不是我們店里的,是客人送來訂做裘領的。」
「哦……」小蘿莉歡喜雀躍的神色立即垮了下來,後邊隨即傳來一個中氣十足,聲音卻悠越清朗,絲毫不顯霸道的聲音︰「那麼,這寄做裘領的客人是誰呢?也許我們可以和他談一談,給個合適的價錢,請他出讓給我們。」
「對啊,對啊」小蘿莉雞啄米似的點頭,回眸甜甜一笑,贊道︰「大師,還是你聰明些,我就沒想到。」
夏潯和西門慶扭頭看去,這才發現陪著那小蘿莉來的還有兩個大人,一個是身著一襲玄色緇衣的僧人,貌相雖然有些稜角,氣質卻極為出塵,另一個中年美婦看面相與那小蘿莉頗有幾分相似,只是那小蘿莉還是一輪初月,雖令人驚艷,卻還帶著幾分青澀,而這婦人卻是圓月當空,晶瑩絢亮,褪去了稚拙,更加透明純淨,落滿一地清輝。
是的,這美婦人明明身材高挑婀娜,容顏嫵媚,麗光四射,夏潯和西門慶第一眼看到她時,竟不是男人看美麗的女人時慣常喜歡欣賞的角度,撲面而來的卻是她由內而外的那種氣質,高高在上,卻絕不盛氣凌人。
「這一家人,絕不尋常。」這是夏潯的第一感覺。
「和尚?這戶人家還有自己的家廟,那定是不一般的人家了。」這是西門慶的第一感覺。
「如果妾身沒有料錯的話,兩位小哥兒就是狐皮的主人了。」婦人一雙眼楮洞澈悉明地看著他們︰「這三條狐皮,兩位可願出讓麼,一條也可以的,價錢方面,一定讓你們滿意就是了。」
「咳,這位夫人,不知道你打算出多少……」
西門慶還沒說完,就被夏潯拉到了身後,這婦人說話極是溫柔和氣,可是那一個笑容、一個眼神,甚至一個語氣,都自有一種尊貴雍容的氣度,令人不知不覺為之折服。幸好夏潯也算是見多識廣,前世的見聞且不去說,這一世他人也殺過了,齊王那樣的皇室貴冑也見過了,閱歷廣,心性自然也堅定些,竟然抵受住了對方也並非有意施放出來的久居上位者的威壓。
「對不起,夫人,這狐皮子,是要送給我最心愛的人的,也許,夫人出得起足夠讓任何人動心的價錢,可是情意是用錢買不來的。」
和尚微笑道︰「沒有這般嚴重吧。我們小小姐確實很喜歡這塊皮子,閣下若成*人之美,結一段善緣,得數倍之利,再買一塊狐領,仍可送予他人,利也得,情也至,豈不三全齊美。」
夏潯微笑道︰「大師所言,原無不可。」
小蘿莉剛剛雀躍起來,夏潯又道︰「但我原無以此牟利之念,既已有心將此火狐皮領相贈,再為利所動,轉賣他人。那麼我縱再送人十件皮領兒,價錢一般無二,這情意麼……也是不值一文了,大師以為然否?」
和尚目中精光一閃,有些意外地打量了一下眼前這個衣著普通的年輕人,輕輕點頭,合什不語。
那美婦人也頗為意外,看了看夏潯,她臉上露出了贊許的笑容,一旁西門慶听說對方肯出高價,正打主意要賣了火狐皮子,另買一件送與娘子,不想夏潯卻說出這樣一番話來,捫心一想,暗暗羞愧,那到了嘴邊的話便悄悄咽了回去。
小蘿莉瞪著一雙泉水般澄澈的眸子問他︰「你真的不賣?我可以出很多錢,這條狐領子價值幾何?我出十倍價錢,你賣不賣?」
夏潯微笑搖頭,那美婦人柔聲喚道︰「茗兒,何物有價,何物無價?」
小蘿莉想了想,不甘心地又問掌櫃的︰「店家,你這店里可有這樣的狐皮麼?」
掌櫃的陪笑道︰「若是小娘子想買,也是有的,只是這火狐皮子有價無市,可遇而不可求,如果小娘子真的想買,就請留個地址,一年半載,總會踫上一件的,到時候老朽派人去尊府告知便是。」
「要這麼久?」
小蘿莉有點生氣了,還有點難過,黑白分明的大眼楮忽閃忽閃,輕輕咬著粉女敕女敕的嘴唇,小小的胸脯起起伏伏的,好象在跟她自己嘔氣。
夏潯有點好笑,這個小丫頭,分明是從小到大被人呵護慣了,沒有什麼是她想要而得不到的東西,所以被人拒絕一次就難受的不行了,瞧她那雙水汪汪的大眼楮,分明是快要哭出來了。還好,雖說是嬌生慣養的花骨朵兒,家教卻好得很,看他們身後站得那幾條青衣大漢分明就是身手極好的下人,卻沒見她向自己發脾氣,只是生她自己的悶氣。
小姑娘生了會悶氣,走過去牽住那美婦人的手,微帶哽音地道︰「姐,咱們走吧。」
「姐?」夏潯和西門慶看她和那女子容貌酷肖,還道她們是兩母女,想不到居然是一對姐妹。
美婦人好笑地逗她道︰「茗兒,不是你要買狐皮裘衣的麼,怎麼,不要了?」
「不要了」
茗兒撅起粉女敕女敕的嘴唇,像賭氣的小孩子拉緊姐姐的手往外走,走到樓梯口時,忽又扭過頭來,氣鼓鼓地瞪了夏潯一眼,大聲道︰「我要去燕山獵狐讓姐姐、姐夫陪我去,獵一條最漂亮的火狐狸,哼」
說完小瑤鼻兒一翹,就听鹿皮小蠻靴踢踢踏踏一通響,漂亮小蘿莉隨香風而來,履踢踏而去了。
黑衣和尚深深地望了夏潯一眼,微一稽首,也飄然下樓。
夏潯和西門慶相顧一笑,收好掌櫃開出的票子並肩走下樓去,抬眼一望,雪已下得大了,天地一片茫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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