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州的晉安河是宋朝時候挖掘出來的一條護城河,這條河蜿蜒東去直通大海,南洋一帶的商船都是經由這條河直接駛到福州城下的樂游橋碼頭,在這里登岸卸貨,通關勘合。
不過,這一天,遠遠的來了一條大船,夾在許多大小商船中,靠了岸一經檢查,既沒有關防也沒有斟合,市舶司的人馬上警惕起來,就欲連船帶貨一起扣下,這時岸上才下來客人,竟爾拿出一封國書來。
市舶司的人打開一看,只見上邊花花綠綠的圖案中,用漢字寫著國書的內容,大意就是琉球山後國的王太子殿下與王妃娘娘奉國王之命聯袂來中原,向中國天子朝覲獻禮雲雲。
市舶司一見對方的身份竟是異國王子和王妃,代表該國國王朝覲本國天子的,卻也不敢怠慢,連忙就迎進了驛館,驗收他們帶來朝覲皇帝的貨物,拉出清單之後,便飛騎呈報京師,同時安排山後國的王子、王子妃及其一眾從員們住下。
做為一個異域番邦小國,山後國的貢物還是比較豐富的,計有彩繪織物十匹,南海沉香木屏風一對、繪畫五幅、螺鈿五爪龍漆瓶一對,另有紫金十錠。
山後國王子叫賀天羊,王妃叫萍女,兩個人的打扮頗有唐風遺韻,但是已經改了許多,非常接近大明服飾了。此外他們還有男女隨從十余人,其中只有一名是隨行官員,叫尋夏,官任山後國承直郎、儀衛使。
按照琉球官制,一品王親彩織冠,二品紫帽是勛官;三品為始至七品,共戴黃帽赴朝端;八九品官並雜職,總是紅帽一樣看;惟有小吏戴綠帽,平民青帽制不。所以,一臉大胡子、憨態可掬的承直郎尋夏是青袍黃帽,除了他,其他小吏個個都是穿藍袍、戴綠帽。
太監?當然不可能。
夏潯可是謝謝的男人,且不說他要是刮了胡子會不會更容易被人辨認出來,光是讓他娘聲女氣的扮一個公公,謝謝也是不樂意的。
在來雙嶼途中,謝謝的月事已經淨了,兩個人就在飄搖的大海波濤之上,完成了真正意義上的第一次。要說夏潯這兩位娘子,彭梓祺的第一次是在漫天大雪中,平巒山川下;謝雨霏的第一次,卻在長風萬里下、萬頃波濤中,一山一水,一風一雪,當真是好一場風花雪月,好一副山水美景。
自家男人的威風,謝謝是知道的,在她的舛花妙舌之下,夏潯不堪一擊;可要真的扳鞍上馬,謝謝卻也受不起他的伐撻馳騁,她的身子非常敏龘感,如果不籍口舌之助,最後總得央求梓祺解圍,這才能軟酥軟如泥地躺在那兒喘口氣兒。對自己男人的雄風霸道,她可是又愛又怕,兩個人新婚燕爾,正在如膠似漆的時候,哪肯讓自己男人扮個太監內宦,想想都不得勁兒。
金陵那邊得到福州奏報之後,很是歡喜。
濟南被圍三個月,朱棣出于戰略考慮主動退兵,濟南之圍得解,卻被朝廷方面宣揚為大捷。一班士子文人揮毫潑墨,樹英雄、贊戰績,夸得花團錦簇。
其實只是濟南之圍得解而已,而且是在對方主動退兵的情況下,卻被朝廷單方面宣揚成了一場大勝利。在他們的描述下,一直守在城里、俟到對方主動退兵的朝廷官兵英明神武之至,而圍在外邊進退主動的一方卻是狼狽不堪、焦頭爛額,遭受了重大挫折,折損了無數人馬。
這種宣傳,為朝廷爭取民心士氣確實起到了很大的作用,因為平民百姓知道的消息畢竟太少,只能是朝廷怎麼說,他們就怎麼听。這一來,朝廷方面嘗到了甜頭,大捷戰報開始不斷宣告天下。
朝廷收復了禹城,朝廷收復了平原,朝廷收復了德州,朝廷收復了滄州,朝廷收復了河間……
總之,朱棣的兵馬退出哪兒,哪兒就被朝廷收復了,是不是人家主動放棄的你別管,邸報上說的就是朝廷收復,收復嘛,自然是……,對吧?
朝廷注意到了掌握喉舌的甜頭之後,特意加強了這方面的宣傳,恰在這時,又有外國使節跑來朝覲,你說這是不是天朝皇帝德被四海、威加宇內,諸夷賓服之兆呢?
其實最先到的外國使節並不是夏潯這幫西賈貨,而是貨真價實的他國使者,這些人剛到杭州灣,也在等著進京朝覲呢。他們是日本幕府大將軍足利義滿派遣來的使者。
足立氏在大明立國之前,就佔領京都,廢黜了後醍醐天皇,擁立徒有其名的光明天皇,自稱征夷大將軍,在京都的室町設立幕府了。明朝建立以後,足利幕府便向大明稱臣納貢,不過因為足利幕府剿除倭寇不力、後來又有日本浪人摻和進了胡惟庸謀反案,惹得朱元璋龍顏大怒,對日本的朝貢做了諸多限制以示懲罰。
如今洪武大帝駕崩的消息足利幕府那邊剛剛听說,一听那個不太好說話的 老頭兒死了,足利義滿大為歡喜,趕緊又派了使者來,這次來,還不算是公開的朝貢,因為他們這次來只是探听朝廷意向的,如果朝廷有意接納,他們就正式派遣國使,再次向大明稱臣納貢,以換取朝貢貿易的開放和優惠。
畢竟,足利義滿在日本如今算得上是挾天子以令諸侯的大人物,他不先探探大明的意思,就冒冒失失地正式派遣使者來稱臣納貢,萬一中國皇帝秉承朱元璋那老頭兒的遣旨,根本不予接納,再把他們趕回去,那是一件很丟人的事。
朱允炆剛剛听說日本使者在杭州灣登陸,攜帶重禮請求接見,接著又接到福州方面的報告,說琉球群島有個山後國久慕天顏,如今派遣了王子和王子妃進京朝覲,當真是喜笑顏開。這可是他稱帝以來頭一回有外國使節來朝覲,而且一來就是兩個,尤其是山後國,不但派出了王子這麼隆重的規格,而且還是以前不曾被大明所知道的異域番邦,如今既來臣服,這不就是他朱允炆開疆拓土的武功麼?
朱允炆立即下詔,詔令杭州府和福州府馬上安排車駕,運送兩國使節進京,要他們安排好行程,最好讓兩國的使臣同時到達京師,試想一下,日本國和山後國兩國特使同時進入南京城,招搖過市,這不也是一種極好的宣傳麼?
于是,日本國使者和山後國使者,就在大明的安排下,同時向南京進發,同時到達了南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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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京東郊,一行儀仗,三位大人。
尚書茹常,侍郎孟浮生,御使黃真。
這就是接迎兩國使者的全部人馬了。
其實,單只日本國使來的話,不需要這麼隆重的接迎儀式,他們這是沾了「山後國」的光。
「山後國」是頭一次向大明朝貢,而且前來朝覲的使者是王子身份,朱允炆又是迫切需要宣揚國威的時候,這禮制規格自然就破格提升了。
兩國使者還沒到,探馬回報說,雙方使團距長亭還有十里,陪同人員正壓著步子,在往返不息的前哨人員通知下不斷調整步伐,確保他們同時到達。
茹常不是禮部尚書,他是朱允炆臨時抓壯丁,抓來兼差的。因為朝廷前些日子在北方平叛,弄得一團糜爛,所以秋闈科考的時間也往後延了些時日,如今「濟南大捷」的消息傳回來,朝廷上松了口氣,科考才正式開始,禮部尚書因為正在主持科考月兌不得身,所以只來了個侍郎,朱允炆擔心規格還不夠高,于是又饒上一個茹尚書。
三位大人都是文人,彼此很談得來,他們坐在長亭下,一邊等著兩國使者趕來,一邊吟詩作賦,自得其樂。
三人正聊著,忽地一條大黃狗從前邊野地里一竄而過,茹常見了頓時起了促狹的主意,便向那在野草叢中竄跑,身形隱隱綽綽的大狗一指,撫須笑道︰「二位請看,是狼是狗啊?」
孟侍郎扭頭向草叢中看去,一旁御使黃真卻已開懷大笑起來,他已听出茹尚書這是以諧音調侃孟浮生︰「是狼是狗?侍郎是狗麼!」
孟侍郎听見黃真大笑,登時也明白過來,他又好笑又好氣,微微思忖一下,便笑吟吟地反唇相譏道︰「狼尾硬,狗尾短,故而……,下官以為,觀其尾,便可知道︰下垂是狼,上豎是狗!」
這上豎與尚書諧音,黃真听了更是樂不可支,只是拍手大笑。
「這個老家伙,撿笑來的麼?」
茹常瞪了黃真一言,不動聲色地道︰「咳,似乎也可以這麼分辨,狼麼,是吃肉的,而狗則不同,遇肉吃肉,遇屎吃屎!」
這句話一出口,孟侍郎也大笑起來,捧月復道︰「好,好一個御使吃屎,哈哈哈……」
黃真一听,頓時窘起來,可他轉了半天腦筋,已經想不出什麼俏皮話兒能調侃他們了,就在這時,只見前邊兩條岔路上各自出現一支隊伍,黃真松了口氣,連忙站起來,一本正經地道︰「咳,兩位大人,日本、山後,兩國使者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