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涼夜,無月。
星光滿天,涼風習習,蟲鳴如織。
中山王府西邊牆外,因為鈄對過不遠就是「三友閣」酒樓,所以直到三更時分,酒樓打了烊,人跡才漸漸稀少。
這是夏潯登「三友閣「觀中山王府情形後的第三天。
三天來,每天都有夏潯的人扮成不同的酒客登樓,自高處監看中山王府動靜,察看府中虛實,就如其他豪宅大戶人家一樣,二更天的時候,中山王府會有人提著燈籠在院子里走一圈,檢查檢查尖燭,除此之外就沒有什麼動靜了。
家丁護院是有,也沒有天天持械巡邏的,除非滿京城里都鬧了匪。除了皇宮大內,就連六部衙門晚上也只有兩個值更人員,而沒有持械巡夜的兵丁。持械巡夜的人都在街上呢,他們隸屬于應天府和五城兵馬司,大約一個半時辰,才能巡經一條街道。
這些情形,夏潯花了幾天時間來勘察、確認
小心無大錯,尤其是這樣要命的大事,他必須要用最大的耐心,盡可能地做些準備,風險肯定有,錦衣衛不可能不利用這個機會,虎口奪食的危險相當大,夏潯現在一定程度上是把成功的希望寄托在錦衣衛的力量有限上的。
他知道羅僉事一直想重獲皇帝的重用,而父武百官對錦衣衛這頭尖牙利爪的猛虎卻十分忌忌憚,始終不肯放權,所以錦衣衛能夠動用的力量極其有限,羅僉事縱有天大的本事,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只要他準備充份一些,羅克敵也未必就能對他形成致命的威脅。
夏潯很順利地翻過了第一道牆,人梯一拆,那兩個手下也隨之翻越過來,緊接著是第二道牆,第二道牆是矮牆,夏潯躍上牆頭,伸手一提,先把徐茗兒輕盈地提了上來。徐茗兒穿著一身夜行衣,緊張得小臉有點發白,夏潯安慰地拍拍她的肩膀。
夏潯不能不帶她來,無論是坊間的傳言,還是從徐府家人口中得到的消息,都說徐增壽被徐輝祖軟禁在府中,只有四個家丁守在院外。如果情況屬實的話,那麼徐增壽根本不曾動過逃月兌念頭的原因,就絕不是看管甚嚴、沒有機會走月兌,而是他無法逾越自己心中親情與家族責任的那道牆。
他可以背叛皇上,只為了親情,為了他的大姐,同樣的,他不敢逃月兌,因為他擔心會連累他的大哥,哪怕這可能要讓他付出性命,徐增壽無疑是一個極重感情、也極有家族感的人。這樣的話,夏潯找到了他,也未必就能把他帶走,所以需要茗兒來說服他。
徐輝祖縱有看管不嚴之罪,身懷丹書鐵券也不致死罪的,徐茗兒如果不能說服他,只要祭出「三哥不走我也不走」的殺手 來,再附贈幾滴眼淚,一向寵她疼她寶貝得像自己眼珠子似的徐增壽為了小妹的終身著想,也只能選擇跟她離開。
上了矮牆之後,夏潯並未馬上翻過去,而是先把徐茗兒順了下去。
夏潯懷里揣著幾個肉包子,不過這東西對大戶人家護院看家的猛犬來說未必管用,這些烈犬訓練有素,不一定肯上當。在考慮如何對付徐家豢養的幾條猛犬時,徐茗兒曾拍著胸脯保證說她有絕對的把握應付,她們家里的小狗狗在她面前全都溫馴的很,夏潯現在只希望她不是在胡吹大氣。
徐茗兒躡手躡腳地只走出幾步,夜色中便有幾條影子閃電般躥過來,徐茗兒站住腳步,招著手,輕輕地叫︰「大黑、小黑、小白……」
那些半人高的猛犬定住了,只呆立片刻,便又撲過來,威脅的低嗚聲換成了歡快的低吼,它們一條條人立而立,興奮地往徐茗兒撲去,同時還拼命地搖著尾巴,身材嬌小稚弱的徐茗兒馬上變成了浪濤中的一葉扁舟,差點兒被那些「小狗狗」撲倒。
夏潯暗暗吃驚,他沒想到光是西院就有這麼多條狗,懷里的肉包子事先還真的不可能起作用,只要有一條狗狂吠起來,今晚的營救行動就只能取消了。
「我能管住它們,大嫂說,小孩子和貓兒狗呀一樣的,能看穿人心,喜歡和心善的人在一塊兒,我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不過我家養的貓呀、狗呀,全都喜歡我倒是真的,還有我們家里的小孩子,不管什麼脾氣的,都喜歡親近我,都能和我玩到一塊兒去。」
想起徐茗兒說的這句話,夏潯微微地笑了笑。
徐茗兒模著那些拼命向她搖尾巴的猛犬腦袋,四五條大狗,個個有成人半人高,如果發起性來,只一撲就能把她生生撕碎,可是被她的小手一模,那些狗就奇跡般地安靜下來,一個個蹲坐在地上,老老實實的一動不動,只是仰著頭,眼巴巴對看她。
徐茗兒這才轉身向蹲在牆上的夏潯招招手,夏潯馬上躍了進去。
後邊還跟著兩個人,四個人一起向前模去,每走幾步,他們都向左右分散開一下,似乎在察看有無埋伏,看起來像是在走蛇形,顯得有些詭異。「好漢,好漢饒命啊,你要錢,就把錢都拿了去吧,只求你不要傷害我們性命!」
真是晦氣,眼看著快三更了,就剩下二樓還有一桌喝得酩酊大醉的客人,三樓臨窗也有一桌,店里伙計和廚師大部分都已離開了,只剩車幾個今夜加班的。
掌櫃的和伙計好說歹說,又減了些酒錢,這才把二樓那桌酒鬼哄走,不想一上三樓,那幾個酒沒喝幾口、菜也沒動幾口,卻在這里泡了整整一晚上的幾個客人突然翻了臉,亮出明晃晃的刀子,把酒樓里的人都趕到了一塊兒,緊接著他們先上了門板,只留一道門口兒,又熄了外邊的燈,然後就樓里樓外的忙活起來,也不知道他們到底在干什麼。
「三友閣」里,掌櫃的、跑堂的、還有後廚的大師傅,都戰戰兢兢地蹲在地上,掌櫃的生怕他們拆了自己的酒樓,忍不住向那滿臉殺氣的大漢求起饒來。
「呸!誰稀罕你那幾個小錢!」
滿臉橫肉的大漢把刀拍在桌子上,坐下說道︰「掌櫃的,你甭怕,兄弟們今天這趟生意,只是借你老兄這地方使使,辦完了事兒我們就走,不動你一個人,也不拿你一父錢囗當然啦,你們也得識相一點,誰要是敢動孬心眼兒,爺這把刀今天就開開葷!」
「是是是!」
掌櫃的點頭如搗蒜,滿臉苦色不敢再言︰「借我地方使使?他們是混黑道的還是綠林道兒的呀,不管哪條道兒上的,借我這酒館子做的甚麼生意呀?」
中山王府西院牆外,靠近前頭長街的地方,停著一輛馬車,馬車停在圍牆內凹的地方,車尾正抵著圍牆。巡夜打更的更夫敲著梆子在街頭走過,隨意地往這里瞧了一眼。
車頭坐著一個馬夫,耷拉著腦袋似乎在打瞌睡,馬還套在轅上,看樣子是隨時要走的,要是借這地兒過夜的話,是不可能讓馬架著車站一晚上的,誰那麼不愛惜牲口呀。
嘖,套上有四匹馬,天色黑,看不清是倒底是健壯的大騾子還是駿馬,反正馭馬高駕,那就不是尋常人家,難怪會停在中山王府牆外,想來是有貴人夜訪國公爺輕,這就不是平民百姓該打听的事兒。
更夫咂巴咂巴嘴兒,敲著梆子走過去了。
進了院子,徐茗兒輕車熟路,引著他們不一會兒就到了似錦閣。
這似錦閣和園林中心的靜妙堂以前一處是徐茗兒讀書的所在,一處是她的閨房,所以各取她大名中的一個字,取了這兩個名宇。似錦閣在最靠近西牆的地方,那是一處獨立的小樓,外邊還環繞著一道波浪狀的矮牆,有一道月亮門。
到了門口,夏潯向徐茗兒一打手勢,便閃向左右,藏到了矮牆下邊,兩個夏潯的部下則伶俐地翻過矮牆,借著花草山石的掩護,悄悄地向前模去。
很快,幾聲不太引人注目的悶哼傳來,一個黑衣人閃身出來,向夏潯招了招手。
「太順利了吧?」
夏潯隱隱覺得有點不對勁兒,他帶來的這兩名部手極為高明,是燕山三護衛中一等一的高手,據說還曾受道衍大師指點過武藝,要應付幾個毫無防備的家將,哪怕他是中山王府的家將,應該是很容易的。
不過,不知道是不是當日羅克敵的那劈面一刀給他留下的心理陰影太強烈了,他總覺得羅克敵不可能放過徐增壽這個好魚餌,以羅克敵的本領,如果他想以徐增壽為餌,就不可能對警衛部署的如此稀松。可是眼下雖有狐疑,也只能走一動看一步了。
夏潯和徐茗兒進院了,奇怪的是,那四個據說是被徐輝祖派來看管徐增壽的家將已經被他的人解決了,夏潯卻仍不走院門兒,他翻上矮牆,向徐茗兒一伸手,徐茗兒便跑過來,拉住他的手,被他提到牆上去,然後又輕輕放進院內,緊接著夏潯自己也跳了進去。
他們自從翻進院牆開始,行走、動作,一直透著些詭異,包括那兩個手下,四個人不時的要舉一舉手,不知道在弄什麼東西,現在放著大門不走偏要跳牆,就更顯得古怪了,可是今晚有星無月,光線昏暗,卻也看不清他們到底在搞什麼鬼。
三更了,正房里還亮著燈,門是楠木菱花扇的,上半部是鏤空的菱花,裱糊著絹綢,燈光把一個凌亂的影子映在門上,看起來像是一個人躺在搖椅上,正微微搖動著,似乎因為愁緒滿懷難以就睡。徐茗兒忘情地想要呼喊出聲,隨即省起在這里高聲不得。
她強抑著激動,向門口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