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只能朕一人離開?」
朱允炆又驚又怒,厲聲喝道︰「難道要朕撇下皇後和太子,獨自一人逃生去麼?」
「陛下,天下已在燕王掌握之中。一家三口,有男有女,是很容易打听的。為了陛下的安全,臣只能安排陛下一人走。當然……。」
羅克敵瞟了眼朱允炆身後那幾口裝滿了價值連城、最為昂貴的金珠玉寶的匣子,淡淡地道︰「陛下的貼身內侍可以帶上幾人,沒人在乎他們下落的。」
朱允炆踉蹌地退了幾步,面色如土,羅克敵躬身道︰「陛下,燕王終究是陛下的叔父,天下人都在看著他,對弱女幼兒,料來他也不會下毒手的。燕王已經進城,也許……,很快就要來了,還請陛下早做決斷。
朱允炆的臉頰抽搐了幾下,他沉重地邁動腳步,雙腿像灌了鉛似的,緩緩掀開珠簾,走進寢宮。
皇後正在匆匆地收拾著東西,六歲的小太子怔怔地站在一邊,不明白母親為什麼如此慌張。
「皇後……。」
朱允炆望著皇後,顫聲道︰「錦衣衛只能安排朕一人離開,一家三口,太容易……,暴露了。」
皇後听了,手一軟,剛剛提起的包袱又落回榻上,她絕望地看著朱允炆,看到朱允炆一臉的悲愴,神色慢慢平靜下來︰「皇上,臣妾……,臣妾知道了,燕王可以放過任何人,一定不能放過皇上的,皇上必須得走,皇上……,千萬保重!」
說到這里,兩行清淚順著她的臉頰緩緩流下︰「自從侍奉皇上,臣妾還從來不曾離開皇上左右………
朱允炆走過去,輕輕拭去她頰上的淚水,泣聲道︰「國運多舛,是朕無能啊!燕王恨朕入骨,朕不能不走,可朕這一走,皇後與太子必定落入燕王之後,皇後冰清玉潔,端莊賢淑,是朕的賢後,今後……,你們可如何是好,朕擔心……,你們落入燕王之後,終不得善果啊……
皇後明白了,媽看了眼仍舊不知發生了什麼事的兒子一眼,眼淚奪眶而出︰「覆巢之下,安有完卵?臣妾一身何所足惜,只是……,奎兒還小,他…是咱們的親骨肉啊…」
朱允炆流淚道︰「文奎是太子,他在,燕王何以自處?燕王斷斷容他不得的,這是命啊,要怪,就怪他不該生在帝王家吧…」
「臣妾……,臣妾明白了!」
皇後顫聲答應著,一把將兒子摟在懷里,放聲痛哭起來。
朱允炆顫抖著手指想去擁抱他們,終于只是咬了咬牙,踉蹌著奔了出去……。
寢宮火起,烈焰焚天,遠處傳來太監宮女們的驚呼,可是他們已經得到皇上嚴令,誰也不敢靠近。已經換好一身平民裝束的朱允炆站在幾個棒著寶匣的心月復太監前面,淚眼迷離地最後望了一眼那火勢越沖越高的寢宮,掩面奔去。
羅克敵臉上全無表情,他冷漠地看了眼寢宮,熱浪撲面而來,炙得臉上發燙,這樣的大火中,誰也不可能再逃出來了,他輕輕吁了。氣,一擺手,便領著幾個影子般站在他身後的人,匆匆離去了。
他很容易就可以寢宮里留下一具身高、年紀與皇帝相仿的男尸,可他沒有這樣做。
皇上給他的最後一道旨意,是把皇帝本人救出去。他會辦的,他會辦得非常圓滿,盡他做為一個臣子最後的本份。但他不可以做得滴水漏,皇帝的生死,必須是一個謎。他要讓新皇帝清清楚楚地知道。人還活著!
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錦衣衛從他們的前身御前拱衛司的時候開始,幾任首領都是鳥盡弓藏、兔死狗烹,直到洪武末年,錦衣衛整個兒的都被雪藏起來,變成了一個可有可無的衙門。
無可奈何花落去,建父的時代結束了,屬于他羅克敵的時代也要結束了。但是他要盡最大的努力,給他的薪火傳人流下一份傳承、一份衣缽,不只如此,還要給他鋪好一條路,一道錦繡前程。
不管你燕王是「靖難」也好、「除奸」也罷,你佷兒的皇位換了你坐總是不爭的事實。那麼你最擔心的,就只能是你的前任不是死了而是下落不明,你不知道他何時何地就會冒出來,號稱他才是大明的真正擁有者,你又不能大索天下,甚至要讓所有人都認為他真的死了,那麼,你就需要鷹犬,需要一群暗夜的守護者。
還有比錦衣衛更合格的鷹犬、更合格的暗夜守衛麼?
身後,烈焰焚天。
羅克敵的心中也燃起了一團火,一團希望的人…
朱棣扶著朱捕走出牢房,後邊跟著喜極而泣的周王妃和她的子女們,只有周王次子。那位誣告了父親,卻沒有得到朱允炆封王的承諾,反而一起被關起來的二王子畏畏縮縮的走在最後面,父親獲救了,可以重新做回周王,可他卻不知道,今後自己該如何自處。
忽然,朱棣站住了,街上很多人都在望著同一個方向指指點點,他也不由自主地望去,緊接著周王朱捕也揚起了臉,眯著眼楮向遠處望去。
東南方向,火舌扶搖直上,上承烈日,濃煙滾滾中,熱浪夾雜著許多灰燼在火舌之上不斷翻滾。
皇宮,那是皇宮,是內宮的方位。
朱棣的心神隨著那升騰的烈焰也飛騰起來,飛上雲宵,俯視八極,他知道,最後的障礙也消失了,從現在起,他就是這個世界的主宰!
方孝孺府中,假山石上,方孝孺扶著石山登高遠眺,望著帝宮起火的地方,老淚縱橫。
最後的時刻,他沒有守在皇帝身邊。從昨天燕王圍困京城之後,他就再也沒有離開過自己的府門,皇上沒有召見他,他也沒去見皇上,他沒臉再去了,雖說朝臣們在朝堂上對他的彈劾痛罵他可以怒不可遏地反駁,可他實際上卻是色厲而內茬,朝廷落得今日局面,他知道,自己難辭其咎。
正流著淚,一隊兵丁破門而入,家丁奴僕們慌忙逃開,方孝孺緩緩轉過身,見一個家丁正畏畏怯怯地指著他,然後,一位披甲將軍松開被揪住衣領的那個家丁,冷笑一聲,指著他道︰「把這老賊,給我抓起來!」
都察院,吳有道大人遙望宮火起情形,捻須一嘆,對左右十幾位文臣道︰「宮中火起,燕王殿下必定前去探望,我等……,前去拜見吧。」眾官員紛紛點頭,隨在吳有道身後,向皇宮走去。
皇部尚書茹常府上,茹尚書扶著梯子倚在房檐上,眺望著遠處那條火龍,輕輕嘆了。氣︰「皇上若不去,這滿朝文武是殉舊主還是保新主,終是一件羞難皮的事。皇上最後,倒也剛烈了一回。龍馭上賓。免了滿朝臣子們的難處!」
他倒退著,一步步從梯子上下來,撢撢袍袖,從容吩咐道︰「備轎,去午門!」
通往皇宮的御道上,來了一支特殊的人馬,同已經在御道兩側五步一崗、十步一哨的燕軍普通士兵不同,這支人馬肩上都系了一條披風,一條內紅外黑,隱繡飛龍的披風,策馬馳來,如雲揚空,顯得異常威武。
他們在錦衣衛都指揮使司門前停下了,燕軍士兵並未闖入各個衙門,他們只是在御道兩側布下了崗哨,而各司衙門雖然都敞著大門,衙門內的官員胥吏、僕役侍衛,也都安份守己地待在里面,呈現出一副井水不犯河水的狀態口這是一種合作的姿態,他們已經等著被接收了。
衙衣衛衙門也不例外,大門洞開,只是本該守在兩頭石獅左右的帶刀侍衛,也與其他衙門的侍衛一樣,移到了大門內側,把外面的天下,都讓給了燕軍。
這支奇怪的隊伍在衙門口兒一停下,站在門內的侍衛便有些驚慌,他們下意識地按住了刀,卻沒有勇氣拔出來,然後,他們就看到那些飛龍披風們簇擁在最中間最前面的那個人,竟是他們的舊相識,楊旭楊百戶。
「楊大人!」
他們沒有叫出來,聲音只在喉嚨里咭噥了一圈,夏潯向他們笑了笑,他們繃緊的肌肉馬上松馳下來。他們並不蠢,既然看到了夏潯,當然知道這批人到來的目的,不是要血冼錦衣衛。
王見王的大場面,不會影響他們這些小蝦米。
「大人呢?」
夏潯站住腳步,向門口的侍衛親切地詢問,就好象他還是錦衣衛的一個百戶,只是像從前一樣,到衙當值。
于是,那侍衛也很自然地應道︰「回楊大人,羅大人正在後衙相候。」
夏潯點點頭,舉步走了進去。那一隊系著飛龍披風的侍衛都按刀跟入,每過一道門口,都有兩名侍衛停下,加入警衛的行列。
後衙,那座月亮門兒,青磚漫地的平整路面上,野草青青,門戶和庭柱依舊是漆面盤剝斑斕一片,不過從那月亮門兒看進去,卻是草木繁盛,鳥雀歡鳴,自有一股勃勃生機。
夏潯輕輕舉起手,依舊跟在背後的一隊官兵立即站住腳步,夏潯拉住頜下系著披風的絲帶輕輕一扯,披風便順肩滑落,未等披風落地,跟的最近的一個侍衛便一彎腰,把披風挽在了臂上。
夏潯又輕輕摘下佩刀,交到那人手上,便舉步走進院去。(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