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棣心事重重地回到後宮,他雖有好幾位年輕貌美的妃子,可是一有心事,仍舊喜歡到皇後寢宮來,只有在這兒,他的心里才能放松,才能獲得休息。首發
朱棣來到坤寧宮,未進宮殿,便听到一陣哈哈的笑聲,童稚天真,十分活潑,眉頭不由一軒,曉得是自已的大孫子來了。朱高熾夫婦時常帶著兒子到後宮來請安的,每次城市坐一會兒,陪母親說說話、聊聊天,只是長子大概都是自幼受到的訓斥較多,朱高熾比較畏懼他的父親,一見了朱棣就木訥起來。
老兒子,大孫子,這是老人家最疼的,朱瞻基這孩子不單長得漂亮,人也機靈懂事,尤其討朱棣的歡心,長孫來了,朱棣的心情就好了許多,人還沒進去,臉上的線條已經柔和下來。
「兒媳見過父皇!」世子妃張氏一見朱棣進來,搶先上前施禮,朱瞻基也蹦蹦跳跳地跑過來,拉住他的手甜甜地道︰「皇爺爺好,皇爺爺抱!」
「好好好,爺爺抱!」
朱棣眉開眼笑,抱起大孫子,又對張氏道︰「起來吧,跟你說過幾多回了,自已家人,後宮里邊不要這麼構禮!」听著像是批評,神態卻是和顏諾色的,朱棣雖然不大看得上自已的大兒子,對這個大兒媳和大孫子卻特別喜歡。張氏是指揮使、彭城侯張麒誠之女,伶俐賢淑,待人和睦,行為肅靜嚴厲,尤其孝敬老人她的孝是發自真心,並沒有矯作,很得朱棣和徐後的歡心。就是這位張氏,在原本的歷史上歷洪武、建文、永樂、洪熙、宣德、正統六朝,由一個民間女子到世子妃,太子妃,再到母儀天下的皇後、皇太後、太皇太後,對子女既慈且嚴,對娘家人嚴格管束,在家里是賢妻良母,在朝里是一代賢後,在她有生之年,大太監王振畏于她的威望嚴肅始終不敢干政,被後人評價為「女中堯舜」。
這樣的兒媳,朱棣和徐後自然沒什麼挑的。
朱棣一抬頭,又看見了茗兒,不由展顏道︰「茗兒也來啦,你可有日子沒來了,雖說有了身孕,走動走動也是好的,你姐姐可一直很想你呢。」
說著朱棣的目光就移到了自己的皇後臉上,這一看,不由即是一怔。他和徐後是幾多年的夫妻,兩人又一向恩愛,自已的愛妻有什麼異樣他自然一看便知,雖然徐後臉上也帶著笑容,可他只一眼,便看出愛妻強顏歡笑,那眼楮微微泛紅,隱隱的似乎還有淚痕。
朱棣心中一動,便起了疑心,只是當著茗兒和兒媳婦,欠好問個究竟。
朱瞻基被他抱在懷里,一面玩弄他的胡子一面扭麻花兒似的要他給自己講兵戈的故事朱棣捱不過,只好抱著他坐下,講了一段自已昔時征戰塞外,在徹徹兒一場大戰生擒胡酋孛林帖木兒的故事,听得朱瞻基拍手稱快。
可小孩兒終究沒長性听子一個故事便待不住了,又纏著姨女乃女乃茗兒陪他去垂釣。
朱棣不由撫須大笑︰「你這頑皮小子,寶慶長大了,不來禍害俺的金魚,現在又換你了。你一來,爺爺的魚就要遭殃了,呵呵,去吧去吧,看著他點兒,小孩子頑皮,可別跌進池子里去。小茗兒笑著承諾一聲,便牽著朱瞻基的小手走了。
張氏忙起身道︰「父皇,茗姨正懷身孕,兒媳安心不下,還是去照顧她一下吧。」
朱棣「啊」了一聲,一拍額頭道︰「是了是了,俺把這茬忘了,現在茗兒也是個需要他人照料的人,好吧,你隨去照看一下!」
張氏承諾一聲,便姍姍離去。
朱棣扶著雙膝,睨了徐後一眼,徐後恰好扭頭,似乎去端茶水,很巧地避開了他的目光。
朱棣一揮手,殿里侍候的一從宮女、內侍立即輕輕施禮,全部退了出去。
朱棣咳嗽一聲,關切地問道︰「你有心事?」
徐後的手剛剛觸及茶盞,聞听攸地一顫,連忙搖頭道︰「妾身哪有什麼心事,皇上不要胡亂濤疑。」
朱棣搖搖頭,說道︰「皇後,你我做了幾多年的夫妻了?你有沒有心事,我還不知道麼?」
他走過去,將徐後的手輕輕合在自己的大手中間,柔聲道︰「你近年來身子欠好,頭疾一旦爆發起來,便痛楚難當,可不得思慮太深啊!你是母儀天下的皇後,世上還有什麼事情能讓你苦惱呢?你有什麼難決的心事,便說與俺听好了!」
徐後回避著他的目光,輕輕抽回手道︰「真的沒有什麼,只是看見孫兒都已這麼大了,想起昔時高熾、高煦、高縫三兄弟也是這般年紀的時候,在王府里整日玩在一起,混得跟泥猴兒似的,惹你倡議火來,三兄弟互相維護,兄友弟恭,那般恩愛,忽然有些感觸。」
朱棣目光一閃,隱隱有些明白了,不由肅然道︰「皇後是堅持儲一事有咐麼想法麼?
徐後慌忙離座,恭聲道︰「後宮不得干政,這是皇考遺訓,妾身哪敢違背。國事……」妾身是真的不想參與,也不敢干預,只是三個兒子,都是妾身的親骨肉,對國事,妾身不敢參與,可是思及家事,難免忱心忡忡……」
朱棣沒有听明白,蹙眉道︰「皇後到底要說甚麼,俺怎麼听不明白?」
徐後欲言又止,朱棣不憂道︰「皇後!你是俺朱棣的枕邊人,一輩子做就的夫妻,還有什麼話欠好出口麼?」
徐後听了,兩行熱淚突然撲簌簌地流了下來,她一襝裙裾,便在朱棣面前跪了下去,淚流滿面地道︰「妾身自許與皇上,從未有所要求。今日這里只有你我,妾身有一事相求,懇請皇上念在你我夫妻一場的情份上,一定要承諾我!」
朱棣大為驚訝,眼見愛妻哭得傷心,十分心疼,趕忙上前相攙,連聲道︰「皇後快快起來,你我夫妻,何事不得商議,怎麼還行這般大禮,快起來,快起來!」
徐後搖頭,神色更見哀婉。
「妾身只想請求皇上一伴事!」
朱棣攙不起她,便連聲道︰「你說你說,何必做此姿態。」徐後道︰「立儲,乃國之大事,妾身一介婦人,不敢干預。三個兒子,都是妾身親生的,也談不上偏袒著誰,做娘的,只希望自己的孩子們都太太平平,安康一生便知足了。皇上不管選立哪個孩兒做太子,一建都有皇上的考慮,妾身無話可說,妾身只是從家里考慮,希望……希望……」
朱棣急得快跳腳了,連聲道︰「皇後,你說,只管說來啊,俺不怪你就是,決不怪你。」
徐後幽幽地道︰「妾身這幾年頭疼病爆發起來,越來越是嚴重,延請了許多名醫,服過許多方劑也不見效果,妾身擔憂自己服侍不了皇上太久,更無法一直照看著咱們的孩兒,所以妾身想央求皇上,皇上若立咱們的長子為太子,那也就罷了,高熾仁厚寬愛,對弟弟一向珍惜,當不致釀成什麼人倫悲劇。
可高煦、高疑那兩個孩子……」
徐後輕輕嘆了口氣,垂淚道︰「高熾是你的長子,自周公定禮以來,歷朝歷代,皆立明日長,而今皇上忱于高熾的身體,若選擇高煦的話並沒什麼,只恐在高煦心里,終窟是一塊病。漸明事理以來,他們的兄弟之情便漸漸稀薄了,隨軍征戰的幾年歷練,殺氣積重,手足之情更如……
妾身擔憂,高煦一旦即位,斷不得容得威脅到他皇位的兄長,也容不得瞻基這個孩子,到那時……」今日看見瞻基無憂無慮的樣子,妾身心有所感,故而傷感。妾身只希望,若是皇上選擇高煦,那便無論如何想個辦法,好生安設高熾一家,或封藩國,讓他們遠離中原,又或者……」唉!妾身心亂如麻,婦人之見,原也想不出高明之見,只是這份擔憂,還望皇上記在心上!」
徐後確實是真情流露,倒不是听了茗兒和張氏的話,有意對丈夫策動眼淚攻勢,而是因為茗兒一番話確實感動了她。知子莫若母,她深知三個兒子的脾氣天性,故而對妹妹所說的一席話深以為然,如果到了這樣時候,那樣的人間悲劇,不是很可能產生,而是絕對會產生,是以流下淚來。
朱棣听了皇後的擔憂,月兌口便想說「他們一母所生,骨肉同胞,高煦若被選立為太子,名正言順斷不致再用踐踏糟踏兄長的手段以除後患……」,可話到嘴邊,突然又吞了回去。
有了自己的旨意,高煦就能心安理得做他的皇帝麼?朱允煽要兵沒兵、要錢沒錢、要權沒權,連太子的邊都沒沾過,現如今還不是被他關在鳳陽高獄里,派人嚴加看管,禁絕與任何人接觸?高煦的親大哥擺在那兒,又曾與他爭過皇位,有過那麼多朝臣的擁戴,高煦真能安心麼?
而以高煦的脾性為人,一旦他做了皇帝,他會顧忌手足之情?
朱棣不期然地想起了昔時產生在軍中的一幕︰方孝孺施反間計,假意策反世子,實則欲借他之手除失落高熾,而他向高煦問起高熾在南京為質時的表示,高煦所說的那番話,一抹寒意不由襲上他確心頭……
茗兒和張氏陪著朱瞻基在水池邊玩耍,小孩子玩的那魚桿兒簡單,可是池魚很容易上勾,很快就能釣上一條,逗得朱瞻基丟了魚桿,生怕那魚逃失落似的,一頭便撲過去,把魚抱在懷里,喜得連蹦帶跳,那可愛的模樣逗得茗兒和張氏也不由掩口。
玩得正開心,茗兒忽有所覺,攸然回顧,卻見朱棣正靜靜地立在宮廊下,遠遠地眺望著他們,他的身材依舊英武,可茗兒看在眼里,總覺得有股蕭索之意,縱然隔得甚遠,還是撲面而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