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原八大禪宗,西域兩大密-宗,合稱為「佛門十大宗」。
天下禪宗之表,是那猿猱山青泥寺住持,人稱「釋聖」的一衲禪師。
天下禪宗第二,即是當下這位怡怡然立在魏頡面前的甘露禪師了。
作為靈慧山靜淨寺的當代方丈,甘露禪師在中原的名聲自然小不了,各種傳奇往事、名人軼聞層出不窮,由于禪師本人長得慈眉善目且尤其愛笑,故有心懷虔誠的佛教信徒特意為其冠了個「佛慈」的順口名號,若單論受世人喜愛的程度,以「肚大能容」著稱于世的甘露理所應當地勝過那位生平最擅長苦行的一衲禪師。
據傳說,那「佛慈」未出家時的俗名叫吳理珍,字浩渺,他曾經不過是靜淨寺里的一名尋常刻碑工匠,手藝還算不錯,在寺內勤勤懇懇刻了十多年的石碑,纂下了成千上萬個香客的名姓,終日飽受山上晨鐘暮鼓的悠悠燻陶,受益匪淺。有一天忽然頓悟,開了修行明理的「機竅」,篤定刻苦習禪的志向,九叩其首,終于順利拜入了廟中頭號禪師甘霖方丈的門下。
擁有先天佛骨的他,是個命中注定的練武材料,又因其品性溫良、虛心謙恭,受到了師父特別的青睞關愛,方丈甘霖先是于半夜三更喚其至後院灌頂傳功,後許之隨意研習藏經閣內珍藏的所有高深艱澀的佛門武學,並賜了吳理珍一個在寺里輩分極高的釋家法號——「甘露」。
直至半百之年,甘露的修為境界超越了自己的師父,躋身為八階天罡境。
同年,甘霖大師壽終圓寂,焚後的佛骨被迎送到了皇宮,甘露禪師也由此而榮升為靈慧山靜淨寺的新任方丈,以一肩之力,擔負起了宣揚宗門佛法,不令「天下禪宗第二」之淵博美名蒙羞的重任。
在恩師的理念基礎上,甘露禪師讓更多的市井百姓、世俗庸人也有幸知悉了——「靜」者需歇卻狂心,「淨」者需一塵不染,唯有靜淨,方可「近境晉進」的深奧佛門道理。
創下此番不世功德,足可被人們尊呼一句「大師」。
魏頡早就听聞靜淨寺里有個被稱作「佛慈」的甘露禪師,笑口常開,肚大能容世間難容之事,卻怎麼也想不到竟會那麼巧合的在此處遇見高人前輩,更料不到傳說中僅次于一衲禪師的那位「天下禪宗第二」,在外貌形象上,會這等……不甚雅觀。
「晚輩魏大膽,見過甘露大師!」魏頡再度雙手合十,彎腰向面前之人鞠了個大幅度的深躬。
體態極其臃腫的矮胖僧人沖著魏頡「哈哈」笑了一聲,招了招手道︰「魏施主,你且過來。」
魏頡依言緩步走了上去。
待其走近,甘露禪師輕輕捏住了青衫劍客的手腕脈搏,須臾後,「嗯」了一聲,抬頭問了一句︰「施主可有練過什麼比較陰寒的內家功法?」
魏頡稍加思索,當即如實回答,告知了大師自己曾練習過巽風宮的獨門秘術碧泉經,羶中府海內蘊有一股「九幽真氣」,後來還陰差陽錯地吸收了公羊掌教足足積累二十年的「東來紫氣」,兩氣相互結合融匯,導致自己體內一直都留存有不少偏陰偏寒的內家真氣。
比魏頡矮掉大半個頭的甘露禪師听完後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仍是微笑著說道︰「原來如此,難怪……魏施主,而今你體內陰盛陽衰,若不及時調理,恐怕性命難以長久了啊。」
魏頡登時驚悚起來,慌忙問道︰「什麼?!大師,您說什麼?我……」
甘露禪師仰著頭大笑起來,神色寬慰祥和,咧嘴朗聲道︰「無妨無妨,魏施主莫要惶恐,貧僧這兒有一套天下至陽的內功心法,憑借施主的資質稟賦和根骨造詣,只需半日即可將那套功法修煉到家,屆時陰陽交泰、日月平衡,不僅性命決計無礙,修為更是能夠再上一重樓!」
魏頡一听這話,如同抓住了根緊要的救命稻草一般,匆忙問道︰「不知是何功法?」
禪師並不立即答復此問,只是隨意拍了拍凹下去不少的肚皮,笑容可掬地說道︰「這山間聒噪得緊,魏施主不妨隨貧僧一同上山,這山頂上建有一座落雁塔,那里清幽寧靜,正是安心修煉的絕佳之地。」
魏頡本就準備與許靈霜結伴上山覽景,即刻面露喜色的應和道︰「大師此主意妙之極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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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時分,一輪圓潤紅日從東面天空緩緩升起,灑落淺淡和煦的陽光至人間大地。
東郭山山腰,有潔白雲紗飄繞不息,意境朦朧優美,妨似那美人初醒時的惺忪睡眼。
微風吹拂,無數細微草葉隨之顫動起伏,如萬千仙蛾曼妙起舞。
布谷鳥肆意賣弄嗓音,發出陣陣銅鈴般悅耳的清靈脆響,經久回蕩,為此方寂靜天地平添了無限的勃勃生機。
腳踩露水潮濕的草地,兩名身披特異甲冑的男子大步流星,于晨間登高攀頂,目的地自然便是那座修建在東郭山巔峰處的名塔落雁。
奔走在後面的男子穿著一件薄制亮銀色的輕型鎧甲,身長體壯,個頭約莫八尺有余,束發,眼神極為犀利,胡茬滿臉,一看面相就知其絕非等閑之輩。
腰間懸了柄造型霸道,紋路甚為精美的深灰色狹刀。
疾行在前頭的男子則穿有一件厚制暗金色的重型鎧甲,身高足九尺,禿頂,眼神鋒銳如尖刀,激射出點點凶惡寒光,大髯濃密,容顏粗獷剽悍,肩膀寬闊無比,身形筆挺似嚴松,腳步迅捷如勁風。
腰間佩有極品長劍一柄,純金莊重底色,劍鞘綴有炫彩奪目的琉璃珠寶裝飾,華美異常。
身穿銀色鎧甲的男子腳步不慢,一路緊緊追隨在那名金甲大髯漢子的身後,二人行進的速度雖快,卻一直很好地保持了約莫半臂的距離。
「哥,你說……」銀甲漢子動了動嘴巴,卻是欲言又止。
大髯漢子上山的步伐依舊那般穩健迅猛,腳下踩碎枯枝落葉無數,窸窣聲不絕,並伴隨有獵獵疾風從其耳畔呼嘯而過,饒是如此,他仍靠著超絕的耳力听到了弟弟說的話。
禿頂大漢眉頭頓時一皺,邊前掠邊頭也不回的言道︰「元窠,有什麼話就說嘛,憋著做什麼?」
名叫「元窠」的漢子猶豫片刻,總算把心里存了蠻久的話說出了口︰「哥,你說,咱們真能打得過那個天罡境的甘露和尚嗎?」
腰佩金劍的虯髯大漢輕聲「呵」了一下,腳步愈發加快,不假思索地感嘆了一句︰「難,難吶!」頓了一頓,接著道︰「雖然難,卻也絕非沒有可能!」
那個腰懸灰色狹刀的漢子神情沉重肅穆,沒底氣的抿了下嘴唇,並不言語。
雄髯大漢提高了嗓音,震聲道︰「天罡境又如何?你五階小圓滿,我七階大圓滿,咱們聯手起來難道還對付不了一個剛入八階天罡境沒多久的臭和尚嗎?哼,怕個卵-子!」
銀甲漢子驀然膽氣粗壯了些,聲音也跟著變得響亮有力了起來︰「哥,我可沒怕!」
金甲大漢哈哈一笑,道︰「本就無須害怕,我早已在事前準備好的那包劇毒‘沖天香’里注入了大量的本命真氣,以及從武行山偷來的許多珍貴至極的道門符……可別小看那東西,厲害得緊吶!別說那麼一大包了,縱是指甲蓋大小的一丁點兒,都能天克佛門氣數。等到時候我與那賊和尚廝殺之際,突然撒出一整包的沖天香,塔頂的一方天地便會瞬間變為甘露和尚的‘壓勝之地’,他佛門功法施展受限,焉能敵得過我那柄能連大金剛印都能破開的神劍?再加上你從背後暗施偷襲,屆時咱兄弟倆兒聯手對敵,刀劍合璧,嘿嘿,此戰的勝率絕對不低!」
銀甲漢子這時才清楚兄長在出門前提前備著的那一大包深棕色藥粉原是那般神奇強大之物,不禁拍手笑道︰「妙啊,哥,這下當真有希望能贏了!」
虯髯漢子高聲大笑︰「混江湖的,就講究一個‘撐死膽兒大的,餓死膽兒小的’,嘿,等干掉了那甘露和尚,咱兄弟倆可真就露臉了呀!到那時,中原武林誰人不知霍元巢、霍元窠這兩個鼎鼎大號?」
披穿輕重雙甲的兩位漢子分別名為霍元窠和霍元巢。
這兩兄弟原是中原最大匪寨九龍山的一、二把手,修為皆是不俗,與前來圍剿山寨的眾多朝廷官兵廝殺過不下十場,戰績尤其 赫,甚至曾令大禹先帝嬴旬說出了「九龍不除,如疽附吾骨」這般頭疼到無奈的言語。
弟弟霍元窠本就驍勇無匹,加之其擁有一柄吹毛斷發、削鐵如泥的上等名刀「鎮三山」,以及一件品質極高的堅硬寶甲「銀霜」,更是渾然不知何為恐懼,即使面對再多再猛的敵人也不會產生半分畏怖,曾接受哥哥霍元巢的安排,跑去九龍山西面要塞「豺狼口」,身後無一兵一卒,僅憑一己之力,便不可思議的抵御住了千余名官府精兵的傾力攻殺,留下了「一夫當關守九龍」的威風傳說。
相比較悍勇有余,智謀卻顯不足的莽夫弟弟,年級長上幾歲的霍元巢可謂是智勇雙全,撇開早年間便已臻至七階地煞境的高超修為不說,身為九龍山寨當家寨主的他曾多次帶兵遣將,率領山寨一眾兄弟扛御住了朝廷重兵的數次大力圍剿,巧施歹毒計策,于東面山谷要塞「燎骨口」處堆柴縱火,將數千名入谷官兵活活燒死,幾乎勝之不武。
那一戰後來被天橋底下的說書人編成了著名條目,叫作「匪首巧施計,火燒燎骨口」,只因故事太過精彩痛快,每每講起時圍觀的听眾總是爆滿,是以即便官府屢次禁止此條目,也總有要錢不要命的說書先生冒著被抓的風險去給百姓們大講特講。
霍元巢身上披穿的那副重型鎧甲名為「金葉」,該金甲的品秩本就不低,比那件銀霜寶甲還要優上一級,足可稱作「神甲」,後該甲之上得到了「佛門大金剛印」的真氣加持,強度更是大幅增高,單論御傷扛敵的能力,此物絕對可稱的上是登峰造極、蓋世無雙。
除了那件披在身上的無敵金甲外,這個曾經的九龍山群匪老大,腰間所佩的那柄瓖嵌寶石的金鞘長劍更是驚世駭俗,竟是那柄傳說中的「天下八大神劍」之一,名為「陽鼎」。
該劍神通非凡,能夠幻化成一柄通天徹地的巨型凝真氣劍,便似那本命元神外形顯化一般,一劍劈落,可開山斷江、千軍闢易!
此等霸氣的鎧甲與神劍,給了霍元巢舍棄排入「天下十大魔頭」之列這個絕佳揚名機會的膽氣和魄力,數年前便豪氣干雲地放話整座江湖,他霍元巢可不做什麼天下第幾大魔頭,要做就做至最好,要當就當到第一——武林第一山寨匪首,世間第一水泊草寇!
元巢、元窠兩兄弟憑靠著絕世的武力和出色的謀略,還有寨中諸多好兄弟們的共同努力,聯合鎮守了九龍匪寨多年,未嘗一敗。
三年前,山寨三把手「獨眼天王」曹丐禁受不住朝廷所派說客的奸言蠱惑,居然鬼迷心竅地打開了北面要塞的一處關隘,引大量精銳官兵入山。事發過于突然,山寨一二把手縱然本事通天,卻也再無回天之力,剿匪官員受到上頭「無需多留活口」的濫殺指示,命令攻山的眾多士兵屠山滅寨、雞犬不留。那一戰之後,九龍山徹底淪陷,寨中的一眾結義兄弟也都就此殞命殆盡。
霍氏兩兄弟竭盡全力,好不容易才突出重圍,從數以萬計的精良軍隊的圍剿中掙得一條寶貴性命,從火光沖天的九龍山頂一路逃了下來。
山寨被攻破踏平後,兄弟二人走投無路,有幸蒙獲猿猱山青泥寺方丈一衲禪師的好心收留,得到大師準許後,改名換姓地隱匿在了寺中,不出家,帶發修行。
三年時光轉瞬即逝,霍元窠在老僧一衲的悉心教導下,修為躋身至五階月兌俗境小圓滿,而哥哥霍元巢更是習得了佛門最強的內家功法,從此有「大金剛體魄」加身護體,修為直達地煞境大圓滿,半步九階天罡境。
兩個多月前,兄弟二人主動出師結束苦修,離開青泥寺時,弟弟霍元窠恭敬謙遜地給一衲禪師磕足了八個響頭,腦袋砸得青泥寺前的石磚碎了數塊,而那個雖極感師恩卻又不想跪地磕頭的霍元巢則用力拔去了原本俗家外門子弟無須剃掉的三千煩惱青絲,滿頭秀發被全部拔光一根不留,鮮血淋灕,就此頂了一顆甚是招搖扎眼的大光頭四處行走。
短短兩個多月的時間里,之前被誤傳早已死于官府圍剿,卻又在三年後宣布復出的霍氏兩兄弟,以近乎月兌胎換骨的全新境界和佛門功法,在江湖上掀起了一陣著實不小的殺戮旋風,世人盡皆知曉,九龍匪寨雖已傾巢覆滅,山上的那兩名姓霍的孽賊匪首卻是未死!
練就至強防御功法佛門大金剛印,又變成了禿頂的大髯霍元巢,身穿一件曠世寶甲金葉,手持一柄稀有神劍陽鼎,僅僅幾十日光景,便接連擊敗了數位用劍的武林高手,真正是春風得意馬蹄疾的他,還給自己封了個十分狂妄的綽號——「劍佛」!
為了快速揚威中原,在這方廣袤的江湖再度掙下一片立足之地,自命不凡的「劍佛」霍元巢,毅然決然地向修為境界猶在自己之上的那位「佛慈」甘露禪師遞上了一紙挑戰書。
二人先前並無半分私仇舊怨,此戰別無他求,只為揚名一事。
霍元巢戰前就宣告江湖中正邪兩派無數的高手豪杰,發誓定要親手誅滅那個所謂的「釋聖第二」,生死不論,不成功便成仁!
即將到達東郭山山頂的時候,滿面雄髯的大漢霍元巢意氣風發,對緊隨自己身後的弟弟高聲問道︰「元窠,你可知何為真無敵?」
身穿銀甲的胡茬漢子沉默不語,不是不想答,而是不知該怎麼答。
听得金甲大漢霍元巢嗓音雄亮,他放聲大笑道︰「什麼是真無敵?逢佛殺佛,遇祖殺祖,見羅漢殺羅漢,就算是那九天諸聖親臨凡間,吾也可一劍斬之,這便是真無敵!」
霍元窠作為曾經的九龍山二把手,經歷過拋頭顱灑熱血的大戰,本就膽色不俗,如今被兄長情緒渲染,只覺胸臆中填充了世間所有的豪情壯志,大聲應和一句︰「好!」
大髯霍元巢仰頭狂笑,望著不久便要抵達的東郭山頂,停下了疾行如電的腳步,只見他眼神里流露出甚是激動喜悅的神情,噌的一聲,「劍佛」掣出那柄名為陽鼎的超凡神劍,右手緊握劍柄,劍尖直指此地最高處,縱聲叫道︰「待我今日,劍斬甘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