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古人族劍修之首劍重磨在原地愣愣出神,心神尤為恍惚,因為魏頡所說實在太過震撼,若天雷轟鳴,震得人啞口難言。
良久過後,劍「老大」方才緩了過來,他問道︰「魏頡,能否告訴我,你究竟是如何認識的白帝,又是如何了解到這些的麼?」
魏頡笑了笑,自覺這等事情沒有什麼隱瞞的必要,便把自己如何在痛思崖上偶遇劍聖嬴秋,以及因機緣巧合,從魔族俞肥口中了然那場百年前的登天之戰等等事情都說了。
最後則提到了那日在西域陽關戰場之上,嬴老爺子傳授天下第一劍術霜刃把示君,並希望魏頡能趕赴天燭磨煉劍意,好生砥礪一番心境。
其中涉及到某些隱私秘聞的細節點,自然簡單略過,不去過多詳細闡述,否則容易泄露沒必要的信息,引起誤會。
白發金袍的劍姓老者听得頻頻點頭,待紅綢年輕人言語完畢,老洞主扶額感慨道︰「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啊……能夠得到白帝認可之人,恐怕千年,不,萬年來都沒有幾個啊!」
魏頡哈哈一笑,擺手謙虛道︰「前輩夸張了,晚輩不過是運氣不錯,僥幸得到嬴老爺子的點滴賞識罷了,算不上什麼認不認可。」
劍重磨卻渾然不管魏頡的話,沉浸在自己世界里,自顧自的說道︰「既然是白帝都認為值得托付與信任的年輕人,又獲得了劍神的劍道傳承和劍意劍術,那麼……」
滿身皆由劍氣構成肉軀的老劍修驀然抬起頭,聲音鏗鏘有力,有金屬劍鋒交錯,他大聲說道︰「魏頡,讓我的這些兄弟,以後都一塊兒跟著你罷!」
魏頡頓時挑起眉頭,滿月復不解的問了句︰「為何?」
劍重磨耐心解釋道︰「反正而今地下魔族已被悉數封印在了北天冥河,有玄武帝君負責鎮壓,那麼這座用于人間鎮魔的英靈洞的存在便就無甚大意義了,有我劍重磨一人在此鎮守,防止洞窟氣數不亂即可。至于其他人,其他的一十八位劍修英靈,他們本身就不具備多麼強的自主意識,有身軀而無神智,在他們靈魂深處,只受昔年所習劍術以及本命劍意的影響,而他們最初的那份劍意,正是由白帝所贈。魏頡,你的劍上同樣也有著白帝之神明劍意,追本朔源,讓他們跟著你,決然是會萬分死心塌地,豁出性命效忠的。對不對啊,兄弟們,你們願不願意供這位白帝傳人驅使?」
最後這句話音調極高,亢奮無比,顯是說給那群「兄弟」听的。
那一刻,劍重磨身後那十八位由劍氣凝聚組成身體的上古英靈劍修們同時發聲,整齊劃一,他們異口同聲的震聲大喊︰「願受白帝傳人驅策!」
沒等魏頡矢口否認自己並非什麼「白帝傳人」,那英靈洞洞主繼續補充道︰「我身後的這些人,乃上古時代人族最初的一十八位劍修,亦可稱作‘劍士’,以身殉劍,故稱‘劍道死士’。十八人分明名為風華、羊星、漆雕、南門、雷虹、盍之、龍口、魚池、鄧化、子書、符民、桑霄、谷壽、左廬、崢岫、鈕皇、柳遵、刁蘇,自今日起,這十八名劍修,將誓死忠誠于你,就像他們昔年忠于白虎帝君,忠于人族,忠于手中劍一樣。」
劍重磨指了指魏頡左手手腕上帶著的那枚翠綠手環,問道︰「你這鐲子是類似于以芥子之軀,容納須彌大山的通靈物件吧?」
魏頡低頭看了眼手上的那只盈盈仙子沈腰所贈的神京玉鐲,點點頭,「是的,此物內藏小天地,元神出竅游離其中,可盡覽南海群島之無限風光。」
劍重磨「嗯」了一聲,「果不其然,既如此,那麼我的十八位兄弟們便有去處了,以後就讓他們都待在這座鐲內小天地當中好了。」
未等年輕人答應,人族劍修領袖劍重磨自說自話,猛地一揮袖子,上古時期的劍修英靈們又都盡數化作一縷縷凌厲劍氣,劍光璀璨,倏然已全都飛入翠綠色神京玉鐲之中,寄宿于那一片自成天地的「小型南海群島」里面了。
被這一通強買強賣之後,魏頡也只好抱拳行禮,欠身致謝道︰「那麼晚輩在這里多謝劍前輩的一番好意了。」
接下來,姓劍名重磨的金袍老者就如自己說的那樣,把魏頡和蘇羽白二人恭恭敬敬地請出了自家洞天福地,而後又幫助兩人離開了這座有若巨型迷宮一般的地下陵墓。
出了埋葬有大舜皇帝姚虞的帝王陵,下了破廟所在的女嬰峰,他們自天色將暮時分上峰,此時已是天色蒙蒙亮,東方魚肚白了。
魏頡從瓦罐寨馬廄里牽回了自己的坐騎紅馬赤驥,與騎乘著翡翠皮毛青驪馬的蘇羽白一同行下六嶷山。
順利離開英雄府,一路往北,只因目的地相同,都是要前往莽蒼府炎神山焦葉寺,故此策馬並轡而行,天涯同向。
這一日晌午,天色極好,陽光溫暖,並無幾分寒意,蘇羽白不知怎的,提出要去山上野炊,魏頡正好無聊,也便欣然同意,在山腳下簡單買了些炊具和新鮮食材,二人一並往這附近的那座著名高山上趕去。
鑌鐵府灌口郡當陽城南部,眉山。
正午飯點,山里炊煙裊裊,煙氣徐徐升空,有一對堪稱超拔流俗的「璧人」,在山間與彼此對坐,生火做飯,煮肉烤串來吃,酒水暢飲,場面可謂十分其樂融融,和和美美。
便似田野間忙碌之余,閑來談笑的農夫農婦,只是論起他們的容貌氣度,這對男女可謂天下無雙,勝過億萬尋常百姓夫婦的總和。
男子身披鮮艷紅綢,脖子戴有串佛珠,腰佩雙劍,金墨兩色劍鞘。
女子穿著潔淨白衣,身邊放著柄巨劍,腰別單劍,其色有如霜雪。
男子氣態英武俊態,女子容顏美至巔峰,一男一女,均是人間尤物、天命之屬。
普通男女但凡能有他們一半的長相,都足可被世人稱呼一句「俊男美女」,不似紅塵凡人,更似天庭謫仙。
這對貌若謫仙人的男女劍修,此時正在津津有味啃著手中沾了咸醬的大排骨,吃得那叫一個津津有味,其樂無窮,叫人看了就生食欲,想問他們一句,到底滋味如何,是否當真那麼好吃。
一身琉璃白的蘇羽白很快吃干淨了整根排骨,把骨頭隨手一扔,拿起一壇酒水,仰頭而飲,姿勢豪邁,展現俠氣女流的英姿風采,她痛痛快快喝了幾大口後,突然問道︰「小頡,你覺得,何謂江湖?」
魏頡陡然听得這一突兀問題,並未快速回答,而是頓了頓,略作思考,同樣抄起酒壇喝了一口,遂回應道︰「桃李春風一壺酒,江湖夜雨十年燈。我覺得這詩不錯,所謂江湖,得有桃花,有李樹,有美酒,還要有夜雨。」
蘇羽白瞥了紅綢劍客一眼,淡淡道︰「你忘記我說過,我最討厭桃花了麼?」
魏頡心里咯 一下,連忙致歉道︰「抱歉哈,蘇姐姐,我給忘了,重說重說!」
蘇羽白淡然一笑,繼續喝酒。
魏頡又是一番瘋狂思量,腦海飛速旋轉,搜腸刮肚的回憶著昔日讀到過的各種詩句,于是當他再度開口時,已是滿嘴名詩,「曾因酩酊鞭烈馬,只愁情多累美人。江湖游俠,該當酩酊醉酒,騎乘烈馬,結交美人。」
蘇羽白笑道︰「情多累美人,分明應是連累美人,怎麼到你口中就成結交美人了?」
魏頡擺了擺手,又改口道︰「那我再換。鐵馬秋風人去後,天涯寂寥枉凝眸。行走江湖,要有鐵馬秋風,還免不了會有落寞寂寥,枉自凝眸。」
蘇羽白稍稍點頭,「接著說。」
「我是清都山水郎,天教分付與疏狂。」魏頡自得而笑,「江湖有山有水,還會有疏狂得意!」
蘇羽白一手拿酒壇,令一只手掌拍了拍壇壁,以示鼓勵。
「提劍跨-騎揮鬼雨,白骨如山鳥驚飛。江湖習武之人,總該仗劍騎馬,揮斬鬼雨,留下滿山白骨,驚起林間飛鳥。」
魏頡豎起大拇指,眯眼笑道,「就像蘇姐姐那日策馬殺上瓦罐寨,屠滅舉寨山匪,救我于水火之中,這就很夠俠氣,很有江湖意味!」
蘇羽白淺淺一笑,「那天我上山主要是為了依照卷軸所繪,尋找舜帝陵墓,屠光那座匪寨只是舉手之勞罷了,至于救你嘛,要不是看你長……嘴巴夠甜,一口一個蘇姐姐,我才懶得管你呢,你就一直在那柱子上被捆著吧。」
魏頡听到那個「長」字,頓時明白蘇羽白剛才險些說出那句「要不是看你長得好看」,嘿嘿一笑,神情樂呵,快意言道︰「那小生在這里謝過蘇姐姐出手搭救之恩了!」
蘇羽白笑而不語。
「少年俠氣恩仇重,素好交結五都雄。江湖少年最多俠氣,將恩與仇看得極重,適才我口誤,並非是結交美人,而應該去多多結交豪杰英雄,所謂近朱者赤,絕不能與宵小為伍。」魏頡說道。
蘇羽白對此表示贊同,「這話說的在理,江湖本就是一個染缸,本就魚龍混雜,若再淨交些不三不四的狐朋狗友,那就休想出淤泥而不染了,只能越來越髒,變得越來越不像當初的自己。」
她說到這里,又忍不住稱贊道︰「看來小頡你讀過的書還挺多的,詩句張口就來,不錯。」
魏頡連連點頭,把蘇羽白的贊詞悉數笑納,胸中怡然自得,接著道︰「東南永作金梁柱,誰羨當時萬戶侯?江湖兒女,該當賤榮華、輕王侯,視功名利祿作糞土,大禹王朝五大藩王之首的金梁王,座下所管何止萬戶?但愛好江湖行俠之人,就算是把一地強藩的位置讓給他當,他都堅決不會當,因為嫌麻煩,整天這事那事的,太過麻煩,懶得做什麼萬戶侯爺,什麼金梁藩王。」
蘇羽白斜眼看向魏頡,笑容玩味,問道︰「不願當萬戶侯,那若是像你爹當年那樣,把麾下統領萬人部眾的將軍職位讓給你做,你做不做?」
魏頡微微蹙眉,卻也並未如何思考,旋即回應︰「那自然還是要做的,將軍捭闔沙場,本質上也是在行俠義之舉,故也算是半個江湖人,不甚沖突,戰場和江湖三昧場,用不著分得太清楚。」
蘇羽白淺笑道︰「你倒是會為自己開月兌,找借口的本事一流,佩服。」
魏頡不再應此話,捧起酒壇,咕嘟咕嘟豪飲數口,抹了一下嘴巴,輕輕嘆出口氣,自言自語道︰「這江湖挺不公平,有的人呢,生下來就活該享福,一輩子舒舒服服,無拘無束;有的人命不太好,自打生下來,就是來人間歷劫的,不把苦頭結結實實的吃夠了,回不去,死了都回不去。」
蘇羽白盯著年輕男子那張有些落寞無助的臉看了一會兒,不再言語,只是默默將手里的酒壇子遞了過去,與之踫了個杯,也大喝了一口。
魏頡眨了眨些微泛紅的眼楮,臉上露出笑容,轉頭對著身邊那名姿容絕美的女子劍修說道︰「蘇姐姐,謝謝你能陪我喝酒。」
蘇羽白笑了幾聲,「瞧你這話說的,怎麼,之間都沒人陪喝過酒?」
「自然是有的,只是……」
魏頡稍微想了想措辭,發現說不太好,便就隨意開腔,半開玩笑半認真的道︰「他們都沒你好看。」
蘇羽白「噗呲」一下笑了出來,拿縴細如玉筷的手指遙遙戳了戳魏頡,「你小子,嘴這麼甜,跟我說實話,騙過多少姑娘?」
魏頡嬉皮笑臉,「我可沒騙過,我魏頡可不是那種無賴憊懶之人,有良知,更有底線。不過,那日在羊入狼口里,你見過的那個自稱‘風流瀟灑玉面小青龍’的青衫男子,蒼參蒼曲陌,他是蒼山大俠蒼澍之子,乃淮南道出了名的紈褲浪子,被他騙過的姑娘,只怕不會是少數。」
蘇羽白呵呵了兩聲,促狹道︰「就他長得那副邋遢樣子,若是沒錢,有姑娘肯跟他?」
魏頡覺得此言有趣得緊,不禁也笑出了聲,但還是幫著老蒼辯解了幾句︰「那倒也不盡然,而今蒼參已與自己心愛的姑娘一同返回淮南道了,那姑娘名叫千岩競秀,是東瀛人士,她看重的就不是另一半的錢財,而是情義。」
蘇羽白又冷冷「呵」了一下,她的嘴巴貫來夠毒,語氣冷冽,「原是個東瀛倭寇,也難怪品味會如此奇特。」
魏頡面帶苦笑,心道若是老蒼和王一身在這里,非得聯合起來和蘇姐姐打上一場不可,幸虧不在,否則真打起來,自己可不知道該幫誰。
「話說小頡,你會唱歌麼?我有點想听,可以來一首嗎?」蘇羽白忽然道,「你聲音還蠻好听的。」
魏頡抿了抿嘴,他生來便嗓音溫潤動人,又曾經跟著許秋山的滇戲班子,還有少女許靈霜一同練習過唱曲,基本功極其扎實,幾乎已到了足可上台表演的水準,此刻開口便可,輕松唱出一支曲來。
此歌謠節奏較快,有如駿馬奔馳草野,快刀斬卻亂麻。
音傳山間,細草飄拂,內力遠揚,四方皆聞。
若許老班主還在人世,定會夸贊一句,真是好一個戲腔苗子,天生的演唱名角兒!
「此間江湖少年,青衫微末,偏愛仗劍天下,紅塵勘破,胸中了無牽掛,只戀生殺,快意報恩仇……」
魏頡唱完整首曲子,神清氣爽,轉而問道︰「蘇姐姐,怎麼都是我在說?你也給講講,你心中的江湖是如何的?可否多姿多彩?」
蘇羽白和顏悅色,不著急去答復,而是又小飲一口所剩不多的酒水,雪白加身的她悠然說道︰「刀光劍影,快意恩仇,萬里奔襲,誅殺賊寇,那都是表面上的江湖。江湖本色是‘黑’,濃得化不開的黑,大概有一分奇絕,二分涼薄,三分魄力,四分豪邁,剩下的九十分,全部都是險惡!」
魏頡听得此悲觀論調,想起自己生平所遇諸多腌黑暗之事,覺得白衣蘇羽白所言,甚是有理。
「所以我們才要習武修行啊!」
蘇羽白振聲道,「我們要做強者,足夠強的強者,只有變強了,我們才能保護得住那些對我們而言,重要的人或事……」
大黎國女劍修喝盡一壇酒,「對于弱者來說,這座江湖就是地-獄,而對于強者,則是快樂的天堂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