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祭先最終還是依照子產的意思,將豎牛是趕出了祭氏家門。
沒什麼可說的,這已經是子產的底線,同時也算是他最後的讓步。
于是,原本在祭氏族內呼風喚雨,不可一世的豎牛,其所經營多年的家族勢力,也隨之轟然倒塌。
也不知是有多少祭氏族人受了牽連,紛紛被祭先收回了原本屬于他們的商號,而整個祭氏內部,也自然而然的,刮起一股整肅的狂風來。
這並不是祭先所願意看到的,作為商賈之家,素來最講究的應是和氣生財,也最忌如此內耗。
但他知道,一旦此次他再心慈手軟,那便是徹底與以子產為首的鄭國廟堂背道而馳了。那日後,祭氏在鄭國的一切,也都將因為這件事而受牽連。
不過,倘若再轉念一想,如此規模的清理門戶,對于祭先而言,又何嘗不是一件好事?至少眼下這場亂局,他依舊是能夠把控住局面,至少是沒有放任到最後失控才幡然醒悟。
而原本因全城靜默而顯得有些沉悶的鄭邑,也一時因為祭氏的家事而再度熱鬧起來。
如今大街小巷,幾乎每個人都知道,祭氏內部是要變天了。
可就是在這樣的情形下,李然卻顯得是出奇的平靜,他並沒有待在祭家,而是選擇遠離是非,與祭樂一道住在了別院之內。
「相公,父親此次出手,是否也太重了一些?」
祭樂身為祭氏中人,又豈能不為祭氏著想?
此次祭先大刀闊斧的清理門戶,對祭氏而言,說是翻天覆地也並不過分。
原本那些與豎牛牽絆過深的族人,雖是豎牛一黨,可終究是能夠在那維持祭氏一族的產業運作的。
現在一下子清理了如此之多的人,如此之多的宰位空缺,祭氏內部的許多商號都難免一時陷入了癱瘓。
「哎,若非如此,又何以明規正典呢?」
「岳父大人他此次出手雖是重了些,但若不將豎牛所遺留下的黨羽清除干淨,那麼這些人日後恐怕也不會就此消停。而祭氏,也遲早有一天會被他們拖垮的。」
「不過,眼下此事與我們無關,我們也萬萬不可參與其中,只靜觀其變即可。值此期間,樂兒可萬莫聲張喲。」
他與祭樂住到別院來,其實就是想避開此次祭先出手清理門戶。
說到底,他李然不過是個外姓人,一旦牽連其中,也難免被外人說閑話。
明哲保身雖然顯得苟且,可也能讓自己少去一些不必要的煩惱。不得不說,這也算得是一種明智。
當然,更為緊要的是,他如今抽身在外,這樣也能更清楚的揣摩那些仍舊躲在暗處的對手其下一步的動作。
「夫君是以為孟兄不會就此死心?」
祭樂顯得有些不解,畢竟豎牛身為祭家人,被逐出了家門,便等同于失去了一切,不死心又能如何?
然而,李然此時卻面色平靜的看著她道︰
「孟兄經營鄭邑多年,其背後的勢力可謂是錯綜復雜。如今豎牛只是被逐在外,倘若我們祭氏不將這些人清理干淨。日後終究會是個隱患。」
李然如此回答,顯然是為了照顧祭樂的感受。他並未言明此番事件其背後所蘊含的錯綜復雜的關系。
但李然其實心里最是明白,豎牛現在所面臨的危局,完全不亞于直接收監問刑。
當時子產同意免豎牛一死之時,李然便想到了這一點。
整件事,看上去乃是子產賣了祭氏一個面子,放了豎牛一馬。
但殊不知子產的真正用意,其實是要利用豎牛來釣出他背後的大魚。
而這,也就是他讓祭樂萬莫聲張的第二個原因。畢竟這件事牽連甚廣,此時此刻若是因為這件事說錯了話,做錯了事,那後果可真是不堪設想。
當然,即便是如此,但要說豎牛就一定必死無疑?那恐怕也是未必。
想來豎牛自己應該也知道,他這新敗之人,倘若還能有被利用的價值,那麼只要他自己不作死,那他便一定還會有轉機。
「至于孟兄他究竟是如何的結局,這還得看他是如何自處了…」
說完,李然的目光移去了遠方,一時顯得悠遠而寂靜。
……
鄭邑城外,一間供商旅歇息的茶棚。
前來為豎牛送行的,果然還是之前那個冷冰冰的武人。
他的懷中始終抱著一柄不曾出鞘的青銅長劍。
「你是來為我送行的?」
「是。」
武人的回答簡單利落,而後,他從懷中又掏出一塊黑木制成的黑色令牌,一並是扔在了豎牛的面前。
暗黑色的令牌透著一股令人不寒而栗的森冷,形式古樸,花紋繁復,一時也看不出此物是何等手藝雕琢而成的。總之,絕不是普通工坊可以做出來的東西。
只見那黑木令牌上,又陡然刻著兩個大字,卻是讓人能夠直接清晰的認出來。
「我早就說,莫要有一天我手中的命符上刻上了你的名字。」
這句話,乃是當初豎牛在酒肆之中與武人商議對策時,武人曾如此打趣著說的。
可沒想,如今竟是一語成讖,而今他這塊命符上刻著的不是別人,正是豎牛的名字。
「原來所謂的‘送行’是這個意思。」
此「送行」非彼「送行」,有的送行乃是送別,而有的送行則是殺戮。
豎牛倒也坦然,只手把玩著武人扔過來的命符,來回翻看了數次。
「這手工倒還真是精致,若不是這玩意兒不得見天日,想來也是個稀罕物件,倒能沽上不少錢吶。」
他知道,這枚命符就像是一把懸掛在脖子上的刀,誰的名字刻在上面,這把刀便會落下來。
眼前的這名武人,號稱是從未失手過的。
可即便如此,他仍然努力使得自己保持著鎮定,就好像沒事人一般的說著笑著。絲毫沒有因為自己即將死去而表現出任何的慌亂。
「我早就說過,你當時的法子根本就行不通。太過操切,最後敗下陣來也是理所當然的。」
「呵呵,輸便是輸了,現在說這些,還有什麼意義呢?」
豎牛拿著命符,轉過頭看向武人,眼眸之中閃過一抹狡黠。
「莫非…你想違抗上命?」
被挫敗和被殺死還是有著區別的,豎牛敏銳的察覺到了一點生機。
「上座說了,你的小命,如今只有你自己才能救。」
言罷,武人將命符從豎牛手中一把奪過,快速放回了自己懷中。
轉身離去之際,武人背對著豎牛留下了最後一句︰
「去魯國吧,那邊有人能幫到你。」
豎牛聞聲,原本平靜的臉上頓時涌現出一抹陰冷笑意。
「呵呵,到底是我豎牛命不該絕啊。」
「李然,瞧著吧,總有一天你定會慘死在我的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