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晉侯對子產和李然所安排的座次並非是隨意而為之的,其深意可謂不言而喻。
所謂名不正則言不順,晉侯當然明白,若要將他人作為裁決此事的關鍵,就必須將他們的地位先拔高到一個相當的程度才行。
朝議正式開始。
今日朝議最大的問題︰晉國到底要不要去參加此次虢地之會。
與會人員︰晉侯以及他的一幫文武朝臣,當然還有鄭國的子產和李然。
議題發起人乃是中軍佐韓起︰
「楚欲會盟于虢,
事關重大,眼下楚使已至三日,到底該如何決斷,還請君上示下。」
韓起乃是典型的兩邊不得罪的心態,他這話說得可謂是言簡意賅,意思也再明確不過,
那就是︰這件事兒到底該怎麼辦,您是老板,
您自個兒給個準信兒就成。
對于這樣的工作態度,晉侯自然是不喜的。
但這也正是晉侯的無奈之處。他分明就是不爽的,可是他卻還不能說出來指責批評于他,更不能想換人就換人,只能是默默的忍受著這一切。
于是,他把目光轉向了一直是負責外交的羊舌肸。這本來也是他們昨晚就商議好了的。
「稟君上,肸以為,楚人欺我太甚!竟揚言要在虢地會盟,此舉可謂是視我晉國于無物!」
「君上,肸以為,此事萬萬不可!」
「那一日,楚使伍舉于享禮之際所放厥詞,尤為囂張跋扈。若依他所言,我晉國此去,豈非直接成了楚國的陪襯?」
伍舉那一副大言不慚的畫面,至今仍是深深印刻在一眾卿大夫的腦海之中。此時听得羊舌肸這番慷慨激昂的言語,一時間眾人也皆是群情激奮。
不用考慮,直接拒絕。
甭管你是雄楚還是蠻楚,
也甭管你王子圍是令尹還是楚王,要我們晉國去給你當陪襯,門兒都沒有!
對此,晉侯當然是同意的。
但為了彰顯他晉國上下齊心的表象,這件事他自然還要詢問一眾卿大夫們的意見才行。
這一方面也是彰顯其國君的賢明,另一方面,也是將責任分攤下去所必須的。
「諸卿以為如何?」
目光掃過,晉侯心間也升起一股浩蕩卷席之風。
看破不說破,他依舊希望這些臣子還能念在「同室」的份上,共同維持著霸晉的最後一點余暉。
「君上,臣以為叔向大夫所言極是,楚國素來蠻橫,與我晉國多有不和,此番于虢會盟,顯然是沒將我晉國放在眼里,實乃欺辱我晉。」
「是啊,若是前去會盟,只怕是要貽笑大方,
從此成為天下人的笑柄吶!臣以為決計不可前往!」
「臣等附議!」
反對前去的大臣委實不少,他們也大多是和羊舌肸有著相同抱負的晉國肱骨之臣。
「臣反對!」
「楚于虢地會盟,
乃是以宋盟為名,
天時地利皆具,若我晉國逡巡不前,那才是貽笑大方!」
「臣附議!」
贊成前去會盟的人數倒也不少,而他們贊成前去開會的理由也很充分︰
霸主就該有霸主的氣概,既然當年宋盟之時說好了晉楚兩國同為盟主,那又豈有反悔的道理?若是這樣,豈不是反而顯得我們晉國太小家子氣了點?
于是,雙方各執一詞,爭辯激烈。
這種名場面,李然也並非是第一次見到了。畢竟這場景簡直是像極了在他那個時代,各個小鎮議會里,就為了點雞毛蒜皮的小事而吵鬧翻天的場景。
只不過像這種陣仗的,他倒還真是頭一次見。
晉國的官員極多,也都各有自己的家族分屬。雙方站好邊後,便是相互開噴了起來。
但吵鬧歸吵鬧,但言語之間,卻還是比後世的鍵盤俠不知道要高出多少個等階了。
而且各個都是旁征博引,引經據典的,學問與韜晦在這一刻可謂是展露無遺。
可問題就出在這兒。
大家學問都差不多,本事也都大差不差,道理也都是這些個道理。正著說,反著說,怎麼說都有道理可講。所以,說到底,還是誰都說服不了誰。
所以,這個「棘手」的問題,最終還是落回到了晉侯的手里。
決斷權始終還是在他這。
晉侯見兩邊吵得也差不多了,于是,他順理成章的將目光又轉向了子產與李然,並是開腔言道︰
「寡人雖久居深宮,也常听聞李子明博才之名,當世之中,可謂是無人可及。」
「今日既以鄭使身份來此,想必定有一番高論。」
按照早就商議好的劇本,此時應該輪到李然表演發言了。
李然聞聲起身,朝著晉侯一揖,又朝著晉國的卿大夫們一揖,面色平靜。並是整頓了一番衣冠,並是當眾大聲說道︰
「臣听說,虢之會盟,楚令尹王子圍所指者,意在平丘是也!年前,晉國于平丘曾召集諸侯會盟,天下亦共推晉國以為盟主,並告天地以檄文,共討楚罪!此乃天地皆知之事實。」
「而今,楚國于虢召集會盟,晉若是與會,那又當如何面對曾「共討楚罪」的各路諸侯?平丘之會剛過去沒多久,晉國便如此反復,屆時豈非食言于諸侯,且失信于天地?試問,天下諸侯國日後又豈敢再信晉國?又豈敢再唯晉國之馬首是瞻?此乃其一也。」
「自楚文王,成王,莊王,強楚北向之心,可謂是昭然若揭。弭兵之盟,更是被推為與晉同為盟主。宋盟有言,除齊,秦之外,各諸侯國皆要向楚國朝貢。想他楚國乃一蠻夷之輩,而今卻也敢染指中原,如此狼子野心,又豈能再如他所願?此次若晉與會,必助長其霸道之心,屆時果真再起爭心,揮戈北上,中原戰端再起,烽火如驟。硝煙如雲而百姓涂炭,如此,天下危矣!此乃其二。」
「其三者,乃系王子圍也。」
「王子圍此人,跋扈囂張,目中無人,又素為天下人所惡。而今他在欲舉行會盟,廣邀天下諸侯前去,晉若是去了,那便是縱其惡也。那屆時,我等小國又焉有不去之理?那倘若我等小邦也去了,豈不更是徒然助長了此人囂張氣焰?《商書》有雲︰‘惡之易也,如火之燎于原,不可鄉邇,其猶可撲滅?’。若不能此番將楚王子圍之惡給撲滅,那日後此人果真為禍我中土諸邦,試問如今的晉國,又與助紂為虐有何異同?」
「況且,王子圍此人,日後必為晉之大患!此間干系,還請君上與眾位臣工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