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國參的堅持下,百姓的一分一厘也不曾收下,而那些百姓也是無可奈何。
隨後,李然和孫武便在這三天里一直守著靈堂,不曾離開半步。
子產清廉,又堅決薄葬,李然對此其實也是深以為然,也自然就打消了再去勸說國參的念頭,也不再想著要如何將子產風光大葬。
如是停尸三日,第四日,子產便被放入了那具簡易的棺木中。然後為府中下人抬出,他要被葬于陘山之上。
子產停尸的這三天,大雪也是下了三天,天地間皆是白茫茫的一片,讓人感到仿佛蒼天也在為子產的離去而悲痛。
當出了鄭邑,道路兩旁,竟然各自站了一隊人,而這隊伍一眼望不到頭,風雪中沒有任何人退縮半步。
人群中有老者,也有病殘者,還有婦孺和孩子,他們很多人都是凍得瑟瑟發抖,其中痛哭、流淚的人甚多。
而且不僅僅是百姓們,還有商戶們,盡皆來送。
送葬的隊伍中,游吉、段印、駟顓、公孫泄和良止也在其中,子產的葬禮本想著一切從簡,卻不曾想,竟又是如此的「奢華」。
其實鄭伯寧後來也知道了子產家中竟無余資讓其操辦葬禮,便想要以國家的名義援助,但是國參卻始終堅持要遵從父親的遺願。
鄭伯寧雖然對于子產的死雖表面顯得哀悼,但是他其實根本就不知道這其中的嚴重性,甚至可能還偷偷有一絲竊喜。
在他的眼中,不過是死了一個執掌大權的執政卿而已。
只要他這個國君位置還在,換一個執政卿,說不定他反倒是可以有更多的話語權。而這對他而言,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李然和孫武在送葬的隊伍,已經行走了好幾里,然而兩邊跪著的人不見減少,反而是愈來愈多。
李然看到這一幕,心中也是訝然,子產賢名,世人皆知,在百姓和穆族宗室中,都是頗受尊敬。
而且,由于此前豐段亦是執掌過一段時間的大權,故而民眾對于此二者自是會拿來比較的。也由此,子產的善政就更加的凸顯了出來。
雖說子產的新政難免也有些瑕疵,但與豐段相比,百姓和商戶們就更是能真真切切的感受到子產與民為善的仁義。
所以,子產的離去對他們而言,當真是不亞于天塌下來了。一時間,鄭邑的男女老少盡皆出城相送,當棺木到了他們面前,都紛紛是跪地痛哭著。
等到棺木往前走一段距離,後面的人又趕到前頭等待,他們實在是舍不得子產就此離去。
「子產大人就這麼離我們而去了啊!我們將來又能依靠誰!」
「子產大夫一路慢行……我等在護送子產大夫……」
「子產大夫……嗚嗚嗚……」
已然有人泣不成聲,說不出話來。
大雪紛飛,氣候嚴寒,路途並不好走,人們卻毫不在意,一直是相送了十里,十里長街,卻依舊阻攔不了百姓們的送別。
當行至陘山附近的那條河流之時候,男子紛紛解上的玉佩,扔入河中,女子則是取掉珠玉,也是扔在這條河中的,一些人還扔入隨身的錢財。
這些人一面扔,一面口中振振有詞。
「子產大夫,你生前不受錢財,在那邊便不要過得太困苦了,這些心意還望接納!」
一時間,在珠寶的輝印之下,碧綠的河水中,時不時竟能透出絢麗的色彩來,可謂金色波瀾。
自此,這條河便被稱之為金水河,而這便是如今鄭州金水河的由來。
當棺木到達陘山,上山的路並不好走,後來國參和李然等人一起扶棺,這才勉強穩住到了山頂。
因是凍土的原因,本來早已經挖好了坑墓,旁邊的松土此時也已經被凍住。
國參無法,只能是自己用背筐在半山腰運土上來,送到此處的百姓們見狀,又紛紛上前幫忙,沒有器具,便用手抓,李然和孫武自然也在其中。
正是「僑塋大盡地,特泄井千尺。萬古一寸心,猶共殘陽赤。」
李然也是由衷敬佩國參,國參嚴于律己,不靠父親的聲望牟私,這種品行放在如今的卿家大族,真可謂是難能可貴。
連孫武也是忍不住說道︰
「先生,子產大夫高風亮節,家風竟也是如此清正!其子也是如大夫一般,諸事皆反求諸己,這實在難得啊!」
李然聞言,不由是點了點頭。
「是啊!能做到如此,實屬不易!子產為後世樹立標桿,為臣為父,皆為表率!吾等要學習的還有很多!」
孫武沉默片刻,卻又補充道︰
「只是……子產大夫如此,實在是太苦了自己了!」
「子產大夫一生秉持‘克己’之道,這確屬不易!」
一旁的游吉嘆息道︰
「子產大夫必將為後世所敬仰,吾等皆自愧不如啊!」
故後世亦有詩雲︰
公孫遺愛聖門推,
論學原須並論才。
國小鄰強交有道,
此人端為救時來!
等到子產入葬,已經是下午,而這時天又放晴,夕陽西下,正照著陘山山頭。雪後初陽乍現,子產的墓地之上,竟是一時煞為好看!
而「陘山晚照」既是新鄭八景之一,又是長葛八景之一。
民間流傳,子產活著肝膽照日月,死後日月照肝膽。是以每當夜幕來臨,陘山頂上仍有一輪紅日照亮著這位愛民如子的鄭相墓冢。
又有人說有時雨後初晴,夕陽西下,遠望子產墓上方,仍會出現一輪碾盤大的玫瑰色的紅日,轉眼又不見了。
這些雖然離奇,卻都無一不是表達了百姓們對子產的敬仰之情。也印證了「愛民者,民恆愛之」的道理。
後世又有詩為證︰
蕞爾孤城攝大強,
公僑八面一身當。
千秋事業垂青史,
猶帶余暉映夕陽。
子產下葬之後,李然等人下山之時,回頭望去,淒涼之情再度涌上心頭,鼻子一酸,險些又要落淚。
自此之後,再也見不到子產,子產也將進入歷史塵埃之中。
在歷史的長河中,子產就如同一顆璀璨的明珠。千年之後,依舊是那麼的光彩奪目,受盡世人的尊重愛戴。
李然在歸途中,一言不發,思量甚久,子產的去世,可以說鄭國進入一個新時期,而面臨的挑戰無疑也是巨大的。
游吉其實心中多少也有些忐忑,他是子產的堅定支持者,然而由于他的前任也實在太過于優秀,這對他而言,不由是平添了幾分壓力。
李然和孫武回到鄭邑郊外的莊園,祭樂看到李然低沉的神色,也知道他的不易,一只手牽著他,將頭輕輕靠在李然的肩頭。
李然輕撫她的青絲,強笑道︰
「樂兒……」
李然在回來之後,見到祭樂,這幾日的沮喪之情才算是稍稍減緩,柔情頓生。只听祭樂上前,並是淺笑著搖了搖頭︰
「夫君替子產大夫守了三天的靈,委實受累了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