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王子朝對于李然,終究還是心存感激之情的。
他亦自知,若不是得了李然的幫扶,他莫要說是稱王了,就連活著回到洛邑恐怕也都沒有可能。
只是,如今他二人的分歧也隨著事態的變化而愈發的顯現。
就比如在稱王這件事上,兩人看法全然相左。還有,關于甘鰍來投之事,二人的意見也是截然相反!
王子朝心知如此下去恐怕不妥,還得有人替他從中說合。畢竟,他和李然之間的矛盾,還沒觸及到各自的底線。
然而,放眼下去,這種時候又有誰能夠替他去說和呢?
王子朝身邊的人,大都對李然頗為忌憚,李然以前雖然在周室任職,但除卻太子晉之外,也根本不曾結交過世家大族。
只因當年太子晉並不為周靈王所寵,所以洛邑之內,自然更沒有什麼人會來主動結交李然這樣的太子伴讀。
所以,李然當時雖然也算得有些名聲在外,但于王畿之內反倒是顯得有些微不足道。
至于其父老子,雖說起來還是道紀宗主,但畢竟是神龍見首不見尾。甚至李然自己的身世,他自己也沒多少印象,那外人自然就更無從得知。
所以,李然可謂和這些個周室的大族是毫無交集。
他既不像尹圉、姬奐、毛得,或是畿內封國,或是一方諸侯,相互間早就熟識,利益也大都是互通的。
又不像陰不佞和南宮嚚這樣,常年在周室為官,互相也大底都知根知底,互相依存。
所以,王子朝竟一時找不出這樣的一個人來,能代表他去彌合他與李然的這一層關系。
更何況,當這些人在得知王子朝想要封李然為太師,還欲進封孫武為大司馬,雖然都沒有成事。但見其主公如此信任一個外人,自是更加「醋意」大發,更不必說是當什麼說客了。
于是,趁著二人有隙,王子朝周圍的一桿朝臣便是立刻再次作妖,忽然一齊來見王子朝議事。
王子朝見他們悉數至此,也是不由一愣︰
「二三子俱來見孤,可是有甚要事?」(二三子︰你們)
幾人互相對視一眼,南宮嚚先行開口言道︰
「陛下,臣等確是有要事稟告!只是可能會惹得陛下不快,還請陛下先恕臣等不敬之罪!」
王子朝知道他們這些人都是跟隨自己多年的,在他還是王子之時就一直不離不棄,伴其左右,可謂皆是嫡系心月復。
他們要有什麼話,自是可以在他面前言說的。
「爾等隨孤多年,即便是有何冒犯之言,亦是無礙,但說無妨!」
南宮嚚這才說道︰
「陛下,臣等今日一起來覲見,所為只因一人——李然李子明!」
「子明先生功勞甚大,孤本想封其一個官職,但他澹泊名利,沒有應允,即便是另封其屬孫武為大司馬,也被他回拒,你們對此又有何疑慮?」
陰不佞上前一步︰
「陛下!此人既不為名,亦不圖利,他非宗室之後,陛下如此恩典,卻被其所拒。若別無所圖,豈不可疑?」
「不得胡言!子明先生賢名在外,孤不過是與他一時言語失和,但此人終究是一心欲匡扶我周室的,並無貳心。孤亦知他並非宗室之後,但即便如此,卿等也不必如此編排于他!」
毛得見王子朝還是較為器重李然,卻是不以為然︰
「陛下寬厚,乃是以君子之心度人。然則防人之心不可無,他李子明當年出奔王畿,所犯何事如今雖已據無可考,但此人終究是曾經叛出過周室。未免其心中有怨,以此觀之,此人看似澹泊名利,實則不知究竟是懷有何意!」
「況且他如今民意極深,又有暫行司馬之職的孫武為屬,功勞甚大。他愈是不求名利,便愈有邀買人心之嫌。屆時究竟是意欲何為,確是難言。留得此人在陛側,日後難保不會成為第二個單旗啊!」
王子朝聞言,只覺得眼皮跳動,論功勞,李然確是居功至偉。雖要說功高震主還為時尚早,但他眼下不受封賞,的確是事出反常。
當一個人不為名利,為人主者便難免會對其起猜忌之心,會認為他是因為有更大的圖謀才會如此。
「陛下,李然的功勞委實不小,按功行賞是理所應當,但現在看來,太師和大司馬都無法滿足與他,難不成他還要做大宗伯不成?他並無宗室身份,若有此想法,那簡直是痴心妄想了!」
陰不佞進一步說道。
王子朝見眾人皆是對李然頗有成見,一時卻也不知該如何是好︰
「那……依卿等之意,該當如何處置李然?」
「目前孫武在外征戰,掌握兵權,可以且將李然軟禁起來,禁其與外界聯絡,待派人繳了孫武的兵權,再行商議!」
陰不佞如是獻策道。
王子朝低首思索甚久︰
「爾等這般對待子明先生,是否太過?」
「陛下,《詩》有雲︰‘母從詭隨,以謹無良;式遏寇虐,慘不畏明。’我等如今不過將其軟禁,並不傷他。待到除去單旗賊首,大局一切安定,可許以閑職,或許以厚祿,亦可彰顯陛下的懷柔之心。」
(古文譯︰不要放縱奸詐,要防範無良;想辦法遏止大盜的肆虐,惡毒是不害怕明德的。’)
「孤以為,此舉不妥,恐天下人不服……」
「陛下,雷霆雨露,俱是天恩,他李子明說到底也只是陛下的臣子,無論怎樣,他都該受得。正所謂,這也正是試探他是否別有用心之法!」
王子朝思前想後,他此刻也是萬般無奈。他知道,若是不妥善處置此事,恐群臣日後定會有所不服。
且李然因其兵事,更是得罪了不少的朝中舊族。如今這些人雖是紛紛來投,但畢竟是先兵後禮的,這些人心中究竟在想些什麼,王子朝也不可能完全不明白。
所以,若他此刻執意作保李然,只怕會直接開罪于這些舊族。而到了那時,他這王位究竟會不會也受其影響呢?
王子朝確實是賭不起。
而他隨後又轉念一想,想來如今雖是將李然禁足了,但終究不是要他性命。待到事後給予補償,也並無不可。
于是,王子朝下令,南宮嚚帶人去李然的府邸,將李然禁足,讓其不得在外走動,更不許和外界聯系。
並立即是讓尹圉至前線,收回孫武軍權。
而李然在和王子朝鬧了不愉快之後,心中苦悶,但是很快也重振心神。覺得只要能夠匡扶周室,受點委屈也算不得什麼。
但他是萬萬沒有想到,此刻,南宮嚚竟是直接帶兵將其府邸給團團圍住。
李然得範蠡通報此事,錯愕之余不禁有些惱怒,當即要入宮去見王子朝,卻不想南宮嚚一把又將其攔在其胸前。
「先生,眼下局勢紛亂,王畿之內也並不安穩。有通報昨晚刺客內應潛入,陛下關心先生安危,所以特令在下前來守護。還望先生少安母躁,好生在府邸內休息,眼下不宜再四處走動!」
李然忍不住冷哼一聲。
「哼!李某安危,無需爾等操心!李某要面見王上!」
「陛下說了,局勢緊急,也容不得其他,只要我等護得先生安危。今日唯有是得罪了先生了!待日後王上自會與先生說明此事!」
範蠡于一旁憤慨道︰
「定是爾等進得讒言,從中挑撥,欲加害我家先生!」
「豈敢,陛下這是寵愛先生,明言是為了先生的安危著想,陛下做得這些,皆是為了先生,還望先生莫要見疑!」
李然知道,自己是遭了軟禁,心中頓是涼了半截。
——
第475章_孫武釋兵權
李然和南宮嚚交涉未果,只能回到屋內,如今府邸周圍被王畿拱衛之師看守,南宮嚚更是就守在大門之外,而新任司空的甘鰍在李府周圍,亦增設了多達一千親兵,將官邸周圍是圍了個水泄不通。
當真是將李然當做了囚犯。
李然和範蠡回到內室,他深知南宮嚚如今雖表面說得漂亮,其實與軟禁無誤。而且,若不出意外,在外的孫武恐怕也會被罷去兵職。
範蠡也是一個聰明人,深知此事凶險,只見他皺起眉頭︰
「先生,不如今晚我們便一起遁走出逃,遠離這是非之地!王上既已起了猜忌之心,就算無有加害先生性命之意,但保不齊會有他人于暗中為之!」
李然聞言卻搖了搖頭。
「長卿在外領兵,只希望他暫且不要交出兵權,繼續帶兵建功,如此,我等可性命無憂!」
「先生,恐怕這也由不得長卿兄了!」
李然也知如此局面,孫武不見得能頂住壓力,而且他在軍中聲威雖大,但身份究竟不佔優勢,比起尹伯召公,頗有不便之處。
最終,孫武多半還是要交出兵權。
「少伯,你且找一個機會逃出王畿。我與你一起,只會拖累你!你一人行動,也更容易成事。你出去後,立刻前去鄭邑,同翼匯合,護得夫人的安全!這邊我會自行處置,王上應還不至會殺我!」
「先生,王上如此作為,很顯然是听信奸佞之人的話,若再有人想害先生,亦並非無有可能!」
「即便如此,你徒留在此也難保我周全,而你若在外,尚且還有辦法解救于我!而我若一齊出奔,豈不直接坐實了亂臣的罪名?你還是且先出去再說!」
範蠡低頭思索片刻,覺得李然所說言之有理,他留在此地確實是于事無補,不如先行出去,再另尋他法!
「既如此,先生保重……」
「少伯不必擔憂,還有觀從在我身旁!」
觀從頗有急智,他們二人在此,雖不能說能確保平安,但至少萬一出什麼事,還能有個商量。
是夜,範蠡便穿上夜行衣,除了奔波隨身所需錢貫之外,別無他物,輕裝上陣,雖然看守嚴密,但範蠡對這一塊早就已經模的熟透,身手矯健,接著各種障礙物和夜幕,悄無聲息的逃離了王畿。
第二天,李然得知範蠡沒有被抓,也是松了口氣。觀從也知目前的情況危急,因為他和李然一樣被困在府邸,無法出門,也不知該如何是好。
不過,觀從自是不會坐以待斃。他想盡一切辦法,與安插于洛邑的眼線取得聯系。
畢竟,還有那個在洛邑掌管百工的司空晏。觀從便是通過此人,先讓其將李然被禁足的消息給捅了出去。
而李然遭到軟禁的消息一經傳出,王畿之內亦頓是嘩然。
一時間,洛邑內,流言四起,而當初與李然所交好的,也大都開始人人自危起來。
召公姬奐,自始至終都沒有對這件事發過聲,他雖是如今跟隨王子朝,和陰不佞、毛得等人也是舊相識,但其明哲保身的性格,還是讓他言語甚少。而且,大都只是隨聲附和于他們。
然而,其子姬盈畢竟年輕氣盛,在外雖也不多言,但和父親單獨相處之時,還是表達了對此事的擔憂︰
「父親,陛下如此待那李子明,究竟是何意?」
姬奐看了一眼兒子。
「盈兒,如今還需得謹言慎行為好!」
姬盈冷哼一聲。
「此間只我們父子二人,又有何懼?想那李子明和孫長卿功勛卓著,王上他得以登此大位,此二人可謂居功至偉,王上實是不該如此!」
「為父也覺得有些不妥,但李然功勞太大,得罪人又太多,更兼有功高震主之嫌。將其以保護安全為由軟禁,日後厚祿,倒也算是處置得當。」
姬盈長嘆一口氣。
「李然是死是活,孩兒倒也不以為意,只是擔心陛下疑心如此之重,以後若是再遇小人作祟,一把火燒到咱家,那可就糟糕了!」
姬奐面色一板︰
「盈兒,我們世代繼承爵位,已延續數百年。我族先輩更有擁立周室之功,可絕非旁人說搬倒就能搬得倒的。只要我等微小謹慎,這種擔憂實無必要。」
姬盈搖了搖頭,對此並不贊同︰
「父親大人,如今陛下已經稱王,但其外面可還有另一個天子!往後,若是局勢被逆,我們又該當如何?」
姬奐深深倒吸一口涼氣︰
「哎……覆巢之下無完卵?要是真的這一天到來……只能說我們是天意如此,絕非人力所能為也……」
這時,姬盈一句話就要月兌口而出,但是終究還是忍住。
他想說,到時候不如暗中與單旗聯系,也好為自家留一後路。王子朝今日既能軟禁李然,難道,他們給自己留條後路還能有錯?只不過,像這種話,他知道他父親是肯定無法接受的,所以也就不再多言。
……
另一邊,尹圉來到了前線,面見孫武。
「司馬大人辛苦,南征北戰,勞心勞力。王上心疼司馬,希望司馬大人能回洛邑休整一段時日!」
孫武聞之大驚,現在他正所向披靡,接連拿下數城,甚至再進行一番準備,大可直接攻下劉邑,甚至是直接活捉單旗和劉狄。
他並不知道洛邑發生了什麼,也不知李然已經遭到軟禁,心中不免是一陣疑慮。
只听尹圉又道︰
「司馬大人,此乃王上之意,也是子明先生之意。難道,子明先生沒有和司馬大人通遞書信嗎?」
孫武只得說道︰
「這個……末將實不知,不過既然是王上旨意,那末將甘願領命!」
孫武當即交出虎符和王子朝隨身佩劍,尹圉一一接過。
「孫將軍,王上和子明先生都十分想念將軍,你即日出發吧!」
孫武雖是心存疑慮,但是也不得不交出兵權,不然豈不是有犯上作亂之嫌?
他哪里知道,此刻李然其實已經被軟禁了起來,戰事信息傳遞本來就不快,他和李然雖然有書信來往,但是幾天確是未得信息,他倒也未曾多想。
孫武就算是再聰明,也無法猜透著人心之險惡竟能如斯。
他交出兵權之後,便立刻趕回了洛邑。
然而,一入洛邑,他便被安排到一間住宅,也就此是被軟禁了起來。孫武這才知道情況不妙,但為時晚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