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妻低語,無人關注。
因方才那耳光吸引了所有人的矚目——
他宋非寅一介贅婿,往日在房中如何就不提了,眾目睽睽之下作出這種事,無異于是抽了施進卿的臉面。
梁星梁副將興奮得快要上天了,側頭低語的聲音都在顫抖︰「三公子,大事已成,大事已成啊!」
施濟孫不是徹頭徹尾的公子哥。
從小到大都有施二姐壓他一頭,危機感始終充盈。
現在宋非寅若倒了霉,少了宋家支持,施二姐還能蹦幾天?
更主要的是……
若在父親看來,施二姐連自己男人都管不住,怎能管得好三佛齊之國?
堂上賓客也是非議連連,都已不作遮掩,評頭論足。
也趁此空檔,給了施二姐清晰的機會。
「造化?」
她不知是什麼造化。
不過就事論事,宋非寅那一巴掌是徹底將她給打醒了。
夫妻二人互相扶持走到今日,絕非施二姐一人之功;
只有施二姐知曉,當年北上領大明封賞,實則是宋非寅自己的主意。
富貴險中求!
此事若成,夫妻二人就有了未來一戰的資本。
而這麼多年來,宋非寅也從未流連花叢,一門心思扶持施二姐作好每一件事。
施二姐有時都在感慨,本是家族聯姻,卻讓她遇上良人絕配。
但凡能寫成詞歌,也能流傳一地。
所以,宋非寅今夜絕不是犯傻著魔。
可施二姐絞盡腦汁得去回憶,也沒想到在什麼地方見過這二人。
就在這時,宋非寅不敢耽擱,連忙道︰「具體事宜回去再談。」
「可就現在局面,你已不能改變態度。」
「一切靠我和阿肆挽回。」
施二姐深深凝視丈夫一眼,夫妻默契促成,就無需再多于計劃。
「啊——」
她忽然爆發,儼然作潑婦狀,雙手在宋非寅身上抓撓,瞬間留下諸多血印。
「宋非寅,你敢負我!」
「老娘跟你拼了!」
一時間,好戲被捧入高朝。
堂上賓客就差拍手叫好。
而也只有周黎安,全程保持清醒。
「嗯?」
「他認出了我?」
雪女一听呢喃,也嚇了一跳︰「公子?」
「不然他的態度就太詭異了!」
「雪女你須知曉,事出反常必為妖!」
「不過就看他們怎麼演,才能將你我二人救下!「
那邊夫妻倫理大戲還在繼續。
宋非寅臉上都是血印子,火辣辣的痛感傳來,卻沒讓他憤怒,反而生出興奮。
來啊,再凶 一點。
戲要演得真,才有說服力。
否則若被人察覺端倪,這大造化可就要分予他人之手了。
夫妻二人又對了一次眼神。
施二姐會意,便狠下痛手。
撕拉——
一條血印從臉龐一路延伸至脖頸。
「啊!」
宋非寅大叫,幾乎是下意識的反應,一把將施二姐推了出去︰「你鬧夠了沒有!」
「恩人救下阿肆,你非但知恩不報,還無理取鬧!」
「此事就算讓泰山知曉,我宋某也問心無愧!」
也正因二人戲碼夠分量,騙過了全場,四姑娘更無意外的入局了。
「嗚嗚嗚!」
「姐夫,二姐,別打了,別打了!」
「姐夫臉上都是血!」
宋非寅嘆氣,將跑來的四姑娘摟住︰「沒事,姐夫問心無愧……」
他一邊說,又一邊苦笑︰「就怕過了今夜,人家還認不認我這個夫婿了。」
施二姐哭得梨花帶雨,正在氣頭上︰「好啊,這話是你自己說的!」
「老娘明日便下休書,送到你宋家府邸!」
「哼!」宋非寅雙眼合攏,仿佛心灰意冷,等他重新睜開雙眸,只蹲子揉了揉四姑娘的臉蛋︰「好了,阿肆,跟你二姐回去,姐夫……我沒事!」
他推手將人一送,就重新站了起來,轉身向周黎安、雪女走了幾步,拱手哭笑︰「二位,我也不知今日能鬧成這樣,還牽累了你們這些無關人等。」
「但我生平最重恩情,亦是我家老泰山時常教誨的……」
「既二位是阿肆的恩人,我自不能看你們受了委屈。」
「若二位信得過我,請隨我來!」
雪女因主人方才提醒,隱隱從這宋非寅臉上看出些許虛偽。
畢竟是主觀判斷帶入了……
所以她只有望向周黎安。
周黎安當然是無所謂,本是將施家劃在了黑名單上。
誰知這贅婿蹦出來,試圖力挽狂瀾。
周黎安倒想看看他要怎麼做,又或者說……他是如何認出自己的。
「既然宋公子有請,我若不去,未免不識抬舉了?」
宋非寅神情顫抖,心下盡然是惶恐,卻又不敢表露,只裝作還不知對方身份,哭笑不得︰「公子心中還有氣,我能理解……」
「請!」
他作勢引路。
周黎安和雪女也就跟上。
但也就走到一群鎮海軍軍伍身旁,施濟孫忍不住上前︰「不準走……」
宋非寅瞪他一眼︰「今夜之事,皆因你起!你確要攔我,讓我跟你論一個是非對錯?」
施濟孫還是嚇住了。
繼續鬧下去,吃瓜落的還是他。
宋非寅自尋死路,那是他的事情,自己不應該跟著犯傻。
梁副將也就打了圓場︰「呵呵,姑爺今日叫我梁某人刮目相看。」
「你說得對,無論是非對錯,都是我施家事,誰要在外面亂叫舌根子,那就別怪梁某人不客氣了!」
「姑爺也別生氣,今夜之事,我會請夫人公正評判,絕不讓姑爺受了委屈……」
「嘖嘖,姑爺一臉傷痕,還請快些回去用藥吧。」
宋非寅頷首,也不再多說,孤身一人帶著周黎安、雪女離去。
只待三道人影出了樓下庭院。
施二姐冷酷的聲音才再起︰「愣著作什麼?回家!」
她帶人先走。
而後才是鎮海軍。
梁星臨走前沖那阿輝招了招手,等他走來,就一把將他脖頸夾在腋下︰「將那二人來歷,從頭說起!」
與此同時。
周黎安三人剛出院落,就有僕從迎來︰「大少爺,出了什麼事,你臉上……」
既能叫大少爺的,肯定是宋家人。
「回家。」宋非寅道。
僕從錯愕︰「回……」
他又補充︰「回宋家,就算我是施家女婿,難道就不能回‘娘家’了?」
幾人低垂眼眉,再也不敢多說。
不過周黎安開口打斷︰「既要拜訪宋府,我還有兩個侍從在客棧下榻。」
宋非寅道︰「公子可帶口信,我叫人去請。」
周黎安看向雪女,雪女道︰「就說,司諾姑娘請莫老他們過來!」
傳信人去了。
一行人左拐八拐來到一條寬闊街道,多是豪門大宅府邸的模樣,不說這是東南亞,只以為此地已經到了大明。
很快,宋府門庭出現在眼前。
側門開啟,有燈籠照明,顯然是提前得了信,過來迎接。
「二位恩人請進……」
「叫人點燈奉茶。」
到正廳時,便是燈火通明,茶香糕點羅列圓桌。
此時,宋非寅才一幅回過神的樣子問︰「還未請教恩人高姓大名?」
……
施家。
施二姐帶人回來,直入她夫妻二人的偏院,也是水榭池塘的江南園景。
管家還作提醒︰「二小姐,今日之事鬧得太大,是否應去夫人那請安?」
施二姐皺眉凝思。
按理說是要去說明情況的,但她至今還不知宋非寅葫蘆里裝得是什麼藥。
既他篤定是大造化,那肯定沒錯。
若要去了夫人那里,她們母子怕是巴不得連夜叫她寫好休書,明日送發。
如今就是一個拖字,再看宋非寅那邊是否能傳來信息。
「我乏了,替我向母親問安,一應事情待明日再談吧。」
這幅回答也算圓滿。
剛跟夫婿鬧翻,怎麼也得平復心境才是。
到了住處,施二姐只領著四姑娘入內,屏退了他人。
少女臉上還是哭痕,她被二姐擺布的坐在床榻上,雙手搭在肩上——
「阿肆,那二人是誰?為什麼幫你?你見過他們嗎?」
一連串問題甩出,四姑娘語無倫次︰「我不知,我也是第一次見那姐姐和……公子。」
「就是,就是……」
「好了,你慢慢說,先將今天發生的事情從頭講起。」
她去倒了茶水,送到阿肆手中,才叫她平復情緒。
不多時,四姑娘才慢慢講今天事情講出。
講到鐘叔、林伯以死明志,她悲痛欲絕,便向墜落自盡,保全女兒清白身。
听到這里,施二姐已是咬牙切齒。
于是就到了重點。
「那位姐姐將我攔下,還說尋死無用,只會讓罪惡在惡土中開花結果。」
再然後的事情,施二姐就知曉了。
她皺眉分析許久,也不得內情。
而另一邊。
施家正宅,一雍容老婦坐于堂上,听得梁副將一字一句的稟報。
「那宋非寅是著了魔,竟當著施二姐的面,覬覦美人!」
「兩人在望海閣大打出手……」
「夫人,只要休書一下,宋家之難可解啊!」
梁副將說得興奮。
包括三公子亦是躍躍欲試。
兩家婚事破滅,削了施二姐手中權柄,她就別想東山再起了,只會淪為巨港笑料,連一個贅婿都看不住。
然而。
堂上老婦大怒,一耳光抽在梁副將臉上︰「蠢貨!」
梁副將傻了,嚇得跪伏︰「夫人,我,我何處做得不對?」
老婦道︰「宋非寅若是這般蠢貨,怎能扶持那賤種一步步上位,還哄得老爺將巨港財權交予賤種之手?」
「那救下她妹妹的人,才是關鍵!」
梁副將愕然道︰「那二人是我手下兵頭帶入巨港的,還送上重禮,向讓我求見夫人……應是來巨港求一個財路才對!」
「他要真是求見,又怎會當堂說出‘于我施家不見也罷’的話?」
「去查,定要查出那一行人的身份!」
梁副將起身就要離去,可剛走半步,又問︰「夫人,此事是否要通知老爺?」
「哼!」施夫人不以為意,「老爺執掌宣慰司,怎是隨便一個小魚小蝦就能見的?」
「若來人真有通天的本事,何必求到你手下兵卒?」
「此事我可一手處置,你只須听我吩咐!」
梁副將再無異議︰「是。」
不久後。
鎮海軍領隊闖入客棧上房。
可當房門開啟,里面早已空無一人。
梁副將怒道︰「人呢?你不是說他還有兩個僕從在客棧中嗎?」
兵頭阿輝瑟瑟發抖︰「我走時還在,但或許……已經被宋家接走了?」
「不過……」
阿輝指向房中角落,「那寶箱還在,里面全是異域寶藏,他們應該還會回來。」
梁副將一听,大步走去,掀開了箱蓋。
只在內里事物呈現,他就倒抽一口涼氣︰「怎,怎麼會有這麼多?以此財寶,足可在我巨港買下半條繁榮坊市店鋪!」
「我知道了!宋非寅早知這幾人來歷,才要拉攏!」
能隨手將一箱財寶放在客棧的人,肯定不止這些身家。
若這箱財寶只為投石問路……
接下來將涌入巨港商界的財富,將不可想象。
「快,回施府!」
「將此事稟報夫人,此人必要與夫人聯盟,不可落入他人之手!」
「將這財寶也都帶走,屆時他自然會找上門來。」
……
宋府。
宋非寅一問落下。
周黎安微笑回答︰「我姓周,名黎安,也不必叫什麼恩人,舉手之勞罷了。」
「這是我的婢女,司諾。」
宋非寅拱手問好︰「周公子,斯諾姑娘。」
「且不知,二人接下來有何打算?」
周黎安笑容漸濃,饒有興趣看著他︰「宋公子將我請來,為我作保,接下來的打算難道不是宋公子做主嗎?」
宋非寅頓時語塞。
他只顧著帶貴客而來,卻還沒來得及思考要如何應對。
甚至于,他不知該不該揭破這貴客的身份由來。
當他沉默時,周黎安聲音又起︰「看來宋公子也無底氣面對施家……」
「且我救下四姑娘,宋公子又救了我,我們之間的恩情就算抵消。」
「不如,我們就到此為止?」
「待明日之後,我們也將離開巨港。」
宋非寅大急。
到此為止?
怎能就到此為止呢。
如此機緣造化就在眼前,他若輕言放棄,往後余生都將充斥悔恨之中……
撲通。
宋非寅雙膝跪地,眼看那額頭就要恨恨砸了下去。
無須周黎安多言,雪女一腳便將他踹倒在一旁。
宋非寅悶哼一聲,滿是不理解的抬首仰望。
就听雪女道︰「你這一夜都滿懷虛假,你覺得你配有此一拜嗎?」
「我,我……」
宋非寅知曉,自己與施二姐一夜戲碼,皆被看穿。
即便他是有所乞求,但算計之嫌,百口莫辯。
「好了,司諾,退下吧。」
周黎安走上前,作勢欲要攙扶,宋非寅哪里還敢,連忙自己起身,又後退一步,才躬身听教。
「我知你的心意欲念……」
「因你是凡人,此為人之常情。」
「所以,無論你有何種想法,我都不會在意。」
「但是——」
「你要有所求,就須付諸代價。」
「宋非寅,你可願與我玩一個小游戲?」
「若你通過諸般限制規則,達成條件,我可滿足你一個願望。」
宋非寅听得這話,眼中瞬間綻放光芒,狂亂而炙熱︰「我,我願!我願!」
周黎安卻又搖頭,轉身落座︰「先不要著急,你是否有參與游戲的資格,還需經我確認。」
「非寅兄,請坐!」
宋非寅渾身戰栗,雙腿發軟,又在那深邃目光的注視下,生不出半點抗拒,緩緩入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