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3】帝王家

浩蕩車馬入北城門。

高大城牆引諸國使團驚呼連連,泉州已是繁盛,卻與眼前這大明京師所在毫無可比性。

走過寬闊門洞,陰影籠罩下既是感到壓迫,又升起無窮期待。

只在踏出那門洞光暈外,眼前豁然開朗。

寬闊大道,樓宇屋閣連綿不斷。

大道兩旁則排列軍士,一直延伸至看不到的盡頭。

精兵強將,人人氣勢悍勇。

元末是亂世爭鋒,朱元章馬上得天下;

至建文時期,朱棣奉天靖難又是兩年內斗廝殺;

到永樂,南征交趾,北伐瓦剌。

如今正處在大明兵馬最盛之時,所謂「天朝上國」,名副其實。

諸國使節見得此情,發自內心升起崇敬之意。

而他們神情落在大明官員眼中,人人亦是執一傲骨落于胸膛。

「這就是大明京師?軍隊確實氣質不凡,遠超一路途徑各國!」

周若愚目光銳利,掃過兩側軍士,出言點評。

正當王景弘要謙虛兩句,又听他話鋒一轉︰「不過真要與我神國審判之軍相比,一番鐵騎沖擊,唯有潰敗而散!」

「……」王景弘語塞,根本無法反駁。

神游之際。

他們自然得見審判之軍的威勢;

盔甲裹身,刀槍不入,行足踏步皆有金石之音,只軍成數十,便有令大地震顫之勢。

更別提成軍數萬。

就算忽必烈率蒙元鐵騎死而復生,也難作敵手。

再者而言,神罰當前,凡人是多麼渺小啊。

鄭和等人很難想象,那樣的盔甲到底是何種材質打造!

大明鐵盔已盡可能覆蓋要害處,然而重量也極其驚人。

要麼是神國勇士皆有神力;

要麼就是吾主真神所造物神兵甲胃,超月兌凡俗。

答桉應更傾向于後者。

畢竟,那可是天上神明啊。

如此對比,大明最強軍也不敵審判之軍。

「若愚,不得無禮!」

跳魚呵斥,周若愚就悻悻不作聲了。

周若男又在此時道︰「吾主曾說,大明作戰千里,兵發數十萬,有完備的後勤支撐,這也屬于作戰實力的重要組成部分。」

「而審判之軍卻依賴‘神啟之地’‘救贖之地’的富饒物資,才不用準備大量糧草,能奔襲千里!」

「從此點上比較,審判之軍不如大明,這是我們的弱勢,就要承認!」

「《均衡聖典》有記載︰均衡7年末,審判之軍于‘神啟之地’東北遭冰雪所困,糧草告急;」

「若非牛屎大哥祈求吾主降臨,造物賜福,大軍必遭折損,更別提那臣服各部子民都將沉淪苦難,而不見均衡榮耀!」

跳魚沉沉頷首︰「此事我雖未親歷,卻听歸來的弟兄提及那次凶險……」

「凜冬將至,極北之地之酷寒,難以想象。」

「那五大湖區各部,已有不少弱勢小部族,打算舉族南遷,躲避酷寒。」

「感恩吾主恩典,令大地四方各族聚集,入她喜樂之國,才有如今神國子民的幸福安寧。」

周若愚插嘴︰「這個我知道,我曾听巫和我三姐說……」

「吾主有一則預言降下……」

「凜冬將至!」

「嗯?」一雙雙目光聚集而來,不明所以然。

跳魚道︰「凜冬將至不是五大湖區部族的俗語嗎?」

周若愚嘿嘿笑起來,顯得幾分欠打,傲嬌道︰「他們的俗語只是有感而發,怎能與吾主預言相提並論?」

「吾主預言,極寒氣候將席卷天地,這不是一城、一國、一地之難,而是遍及全球!」

「屆時不論‘神啟之地’‘救贖之地’,都將遭遇苦寒,六月飛霜!」

「舊土歐洲、非洲也將迎來驟變,大地子民顆粒無收,以人為食……」

「而且,你們只要查閱一下均衡1年至均衡14年的天氣預報,就能有所發現。」

「只14年間,各地平均氣溫都有跌幅,而這只是凜冬將至。」

「數十年,上百年後,才會迎來真正的酷寒開端,發展到最高峰時……」

「呵呵呵,災厄啊,大災厄彌漫世間啊!」

「唯有均衡的庇護,可得安寧!」

「所以……」周若愚忽然一頓,買起關子。

一行人急不可耐,周若男更是攥起拳頭錘了過去︰「所以什麼,你快說啊!」

「嘿嘿。」見眾人急切,他才心滿意足,道︰「所以,才有東部大開發之策,每年需保證米糧盈余,足夠神國數百萬子民幾年之用,才能度過災厄。」

「這是趕在災厄降臨前,就啟動布局了。」

周若愚裝完一逼,爽的天靈蓋都冒煙。

卻被周若男澆下一盆冷水︰「這些肯定不是你自己的分析,必是你偷听了巫與首席的談話。」

周若愚氣急敗壞︰「那又怎麼了?至少我知災厄將至,心中就有準備,待此行歷練歸返,也會為神國出力!」

周若男一嘆,沒再開聲。

與跳魚等人一同,沉浸在思考當中。

因這個消息過于驚人,既是吾主預言,那就必定會應驗……

全球災難啊。

未得均衡榮耀籠罩的大地子民,必定身陷疾苦。

他們既是慶幸生在均衡,又悲憫世間。

然而,卻完全沒注意到一旁王景弘等人的神情,已是沉浸在大恐怖之中……

起初听的只是兩軍實力評估。

後來又到神國征伐之事。

海上數月,他們早知神國一些傳說,神國定立至今不過15年,便有如此昌盛之勢,皆因神祇榮耀賜福。

可眼下這番預言,卻是第一次听說。

而且听幾位神使之意,這還是周若愚偶然所得,在神國之內都還是秘聞。

凜冬將至,極寒席卷天地。

有神明庇護的神國,都要于此時開始布局應對,那凡人國度豈能不作為?

大明,大明也將淪陷災厄之中啊!

「王,王大人,這件事……」

一名太監忍不住低語呢喃。

王景弘 地瞪他一眼,又掃視周遭,確認只有他們幾人听得消息,才道︰「嘴巴閉緊了,此事動輒引起大亂,動搖國本!」

「此事只能稟報今上一人!」

幾人渾身一抖,都已在王景弘眼中見得殺機。

如今反過頭再去看大明繁榮強盛……

呵,虛假,全是虛假啊!

一個小插曲,並未引起旁人注意。

王景弘也立即調整心態,那諂媚態度更濃了︰「大明自不能與神國相比,不過要說凡俗玩樂,京師之地必能讓幾位神使大人滿意。」

「此處還是三軍作訓之地,不見民居、坊市;」

「若到內城、外郭,才是人聲鼎沸,喜樂無邊!」

「待得面見太子殿下,我就陪同幾位好好在京城游玩幾日。」

听他這麼說,幾人都升起期待。

僅是軍伍作訓之地,就樓宇連片,若到民居、坊市,熱鬧景象想都不敢想。

與此同時。

早有快馬穿過城北,直去宮城。

又與宮門前下馬,飛奔奉天殿;

靖難之役時,奉天殿焚毀,建文帝于戰火中下落不明;

朱棣登基,重修幾殿,但也只是簡單復原,並未精修,北京已作行在,遷都早在計劃之中。

殿內,同樣是富麗堂皇,有帝王家之氣派。

高座上一人,貴氣磅礡。

只這碩大體格就非平民人家能養成的。

朱高熾,身寬體胖,有仁德之風,但其肥胖已成病疾,體弱多病。

而昨夜听聞鄭和凱旋,他興奮一夜未眠,如今還紅光滿面。

今年是為大吉。

先有英國公張輔傳來捷報,平定交趾之亂,三擒叛王,準備押送而返;

接著會通河疏浚;

父皇親征瓦剌,又得大捷。

鄭和這次歸來,便能讓空虛國庫重有富余,更顯大國之威,令四夷來朝。

他正作期盼,就听太監宣唱,「錦衣衛指揮同知費先望覲見。」

「宣。」

來人在殿前卸下兵刃,著三品蟒袍踏入,躬身作揖︰「費先望參見太子殿下!」

朱高熾大悅,若非體格龐大,又有足疾,此時更想佇立而起︰「費同知,可是鄭三保到了?」

來人身形一正,才道︰「太子殿下,鄭和以欽差之名,意欲領兵入城,六部官員皆憤……」

「什麼?」朱高熾愕然,心下在瞬間就泛起百轉千回。

他為王儲,被各方虎視眈眈。

永樂二年得立太子,時任翰林院學士、太子講解,曾修永樂大典的解縉,就因出文祝賀而被漢王朱高熙所敵視。

後更是多次陷害,以致蒙冤而死。

而就在去年9月,父皇再度親征瓦剌,以太子監國,朱高熙再度抓住機會,造謠言紛飛,重傷太子輔臣,以致下獄。

國中皆知漢王勢大,而太子過于仁德,朝中官員態度也有搖擺。

此時此刻。

听得費先望之言,朱高熾第一個念頭就是朱高熙聯合鄭和要反……

不過,這念頭一閃即逝,就被打消。

鄭和是父皇身邊最受重用的親信之一,怎可不尊帝王,而被藩王收買?

靖難之役是父王所開先河,因此他怎能不小心防備王子、諸侯再效他事?

此外,鄭和遠航海外兩年,朱高熙又如何能與其聯絡?

朱高熾心中安定,聲色便平緩下來,又作仁德之相︰「以鄭和之為人,絕不可能如此肆意妄為,除非另有原因,他可有解釋?你莫要話說一半!」

費先望心下一嘆,他也是得人支會,才要給鄭和下絆子,如今沒能動搖太子,萬不敢胡言亂語了——

「鄭和言,此次西洋之行,所獲非常;他帶回異邦‘土產’,言稱得此寶物,可抵之前數次之功!」

「因此便要以西洋總兵親護寶物,不容有失!」

「若朝中不允,他便帶寶物北上,親自獻于陛下,再解釋此中緣由!」

「六部奈何無法,只有默認,但只準他入城北,受錦衣衛、金吾衛親軍管制,不得隨意出入,若要入城,也只得西洋正副主使幾人,不帶一兵一卒。」

一言至此,真相大白。

鄭和不惜冒大不韙,而讓西洋總兵護衛,那寶物必定驚世駭俗。

「好,好啊!快請欽差主使來見,我倒要看看,鄭主使到底從海外帶回何種珍寶!」

「是!」費先望令命而去。

又听殿外宣唱︰「漢王殿下覲見!」

朱高熾臉色微變,還不待他宣傳,就有一雄武身姿踏入,傳來大笑︰「哈哈哈哈,今日鄭和歸返,必有帶回無數珍寶,兄長怎不喚我同聚,一開眼界?」

殿內太監見此一幕,皆然低垂眼眉,不敢直視這對弟兄。

朱高熾心中皆苦,他想不通,為何同母胞弟就因皇位,能鬧到如今地步。

帝王家就真無親情了嗎?

「你既想來,不就來了?何須我喚你呢?」

「為漢王賜座吧。」

朱高熙大咧咧坐下,一雙炯炯目光,直視高台,眼中是絲毫不掩藏的︰「兄長,我听聞鄭和要帶兵入城北?此舉怕是僭越吧!」

「此人常以父皇之寵,刻意顯得清高;不知者還以為他是什麼文人大賢,遠沒有為我皇家奴僕、內侍的自覺!」

「方才他在碼頭說什麼?還要行船北上,覲見父皇……」

「兄長啊,此人根本沒將太子監國放在眼里!」

「若是我,我必要重罰,削他欽差之職!免得助長歪風邪氣,引他人效彷!」

朱高熾哭笑不得。

心說就憑這粗淺挑撥,就能讓我就範?

但他也知,這就是漢王的攻心之術,看似計策粗淺,實則要亂他心境,要自己知曉,他對太子之位有必爭之心。

朱高熾只能見招拆招,羊怒道︰「若是你?若是你什麼?若你是什麼?我既為太子,就沒有‘若是你’之說!」

「漢王,莫不是要我走下來,將監國之權交予你嗎?」

朱高熙根本不驚,又是哈哈大笑︰「兄長說笑了,我只不過提議勸諫,既太子殿下信得過鄭和,那我無話可說!」

二人四目相對,火藥味若隱若現。

而就在這時。

外面終于再一次傳來宣唱——

「奉大明皇帝陛下之命,揚帆西洋,宣我德威,領西洋總兵大權之欽差正使鄭和,攜諸國使節請求覲見!」

篤篤篤。

禮號聲起,又有擂鼓轟鳴。

朱高熙瞬間立起,熊熊幾步就走到殿門口張望,而這時朱高熾才在身旁內侍攙扶下站立,高聲喊道——

「宣!」

一聲聲太監傳喚聲,延綿而下,直達宮外。

「宣鄭和、諸國使節覲見!」

「宣鄭和……」

「宣……」

于高台眺望,筆直宮城大道上,一座座宮城紫漆大門開啟,便見得一行文武百官浩浩蕩蕩而來。

看似漫長過程,可在朱高熾興奮之余,只不過眨眼即逝,再回過神時,已見得鄭和在殿外作揖敬拜——

「鄭和幸不辱命,攜諸國使節朝拜大明而歸!」

「鄭和拜皇帝陛下聖威!」

「拜見太子殿下洪福……」

諸國使節早得過演練,異口同聲︰「拜大明永樂皇帝陛下聖威……」

「拜大明太子殿下洪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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