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0】神降寧王府

當夜。

寶船啟航,甲等寶船全都未動,皆在復修保養當中。

而走大運河段,河道狹窄,水深不夠,還涉及「翻壩進閘」。

逆流而上,還須人力、水閘彌補水勢落差。

類似于現世三峽大壩航運的水閘功效,將船由下游送至上游,只不過工程更原始與簡單。

兩萬官民皆行,到靜水段劃槳、縴拉都需要人手。

運河疏浚剛完,漕運衙門尚未設立,河道諸事暫由漕運總兵負責,與其等待監國旨意下達,作層層安排,不如讓西洋總兵自食其力。

無盡大洋都駛得,何況一條運河。

若非運河疏通,鄭和更稀罕走海路北上,到天津落地,一路視野開闊,還能懲治倭寇,怎麼都比逼仄內河舒坦。

不過如今也不是挑理的時候,陛見為正事。

按說抵達南京第一時間,他就該派人北上,但因為涉及「神游」,這就不是三言兩語能說的清了。

唯有面聖親述才是正理。

乙等寶船入江。

安頓了神使與馬林迪貴使住處,王景弘就找到鄭和,提及另一件事——

「前日從龍江港入城,神使又透露密辛。」

「哦?」鄭和頗為詫異的看著他。

航海數月,神使分乘兩船。

王景弘巴結著兩位小神使,其意眾人皆知,應是套出不少關于神國的消息。

對這些消息,他只字不提。

往往都是鄭和提及,他才言稱了然,從不將自己所知的事情主動告予他人。

不用想,那些密辛都將成為王公公于聖前邀功的資本。

所以鄭和才會感到意外。

按他慣例,得知什麼秘密,也不該告訴自己。

今天這是怎麼了?

王景弘對他目光神情絲毫不尷尬,淡然道︰「此事是神使順嘴閑談,那時一旁還有別人,我不說,也有人說。」

鄭和哭笑不得,原來是這麼回事?

拉上自己「爭功」。

與其便宜了別人,不如告知自己,再以二人身份告知陛下,更有說服力,能讓陛下信服。

老王這通算計是沒誰了。

「怎麼回事?」

王景弘鄭重望了一眼已經被鄭和擺在供桌上的「吾主真身神像」,默念贊頌。

而後才道︰

「小神使說,神國秘聞;吾主真神預言,天地將有災厄降臨!」

 。

鄭和倒抽一口涼氣,僅這一句話就听出不少信息量。

小神使有仨,阿迪娜也算其一,不過不會被王景弘稱為「小神使」,而作國師千金。

剩下周若愚、周若男就好區分了。

小神使叫得是前者。

若為後者,就應是「小神使大人」。

這是王景弘別出心裁的親近方式。

只因周若男受寵頗多,也在「神游」行列,並顯現遠超其年紀的智慧,很多時候就連「跳魚」神使都听他的。

但是,如果要論及地位尊崇。

還得看周若愚。

至今鄭和都忘不了馬林迪海上初見。

雙方對峙,唐敬險些要對周若愚動手,卻听他喊……

他為神明所賜長生者!

為何得賜,如今眾人都曉得,是他在神國神殿獻策有功。

不過真要細琢磨。

還是出身金貴。

周若愚是神明聖女的弟弟,而眾人又得知,其父為神國審判之軍審判長。

那征伐特帕尼克斯的無敵鐵騎,就在其父領導下。

而其兄長更是神國唯三的法則大圓滿。

法則奧義之力,鄭和等人都有領教,而被他們驚為天人的跳魚幾人,都還遠模不著大圓滿的門檻。

在說他二姐。

神國聖殿山首席,法則修士領袖,入最高長老殿。

以眾人言辭分析,吾主與聖女神龍不見尾,此女為「監國」。

正是有這樣恐怖的出身背景,自然頗為受寵。

而他所說「神國秘聞」……

恐怕是連周若男都不知曉的。

此外。

王景弘又提到「天地」,而並非指某一地。

那也就是說,這是干系到整個世間的大變數。

鄭和定定看著王景弘,等他下文。

王景弘也就沒賣關子了。

他將那日對話悉數道出,幾乎一字不差,只因他听後就覺得事關重大,便深深刻印心底。

——凜冬將至,異象頻現。

就算二人不同其他法則奧義,但也知一些氣象道理。

不只是糧食欠收所引起得民生連鎖反應。

凡天有異象時,大地也有大災來臨,地動、洪水皆有可能。

這災害是實打實的。

「听小神使之意,神國已在數年前,就囤積糧食,保證舉國供給穩定,而今又作農業大城開發,舉城為農事。」

「鄭公也應听說過,神國運行與我大明不同;子民皆受神恩,而願付諸一切,舉國齊心,不為己私。」

「所謂務農,就是舉城皆動,無一人閑散,而神國人人同等,也無富戶、地主克扣屯糧,糧有產出,直入國庫。」

「神國以‘神啟之地’為核心,暫以編號排序定名各城,神啟之地如今共有一十二城;五號大城為農業主城。」

「夸張的是,僅一座大城一年所產糧食,就足以應對神國百萬子民四年的口糧,連年豐產,陳糧積郁,竟然都做畜牧喂養。」

「就算‘救贖之地’數百萬人歸入神國,也足以令每人得以豐衣足食,更不要說還有新城建立,專為糧產囤積。」

「……」

王景弘細數神國制度,無不是在進行一種殘忍對比。

大明所為昌盛,不過外強中干。

但凡遭遇那預言中的災難,就要連年不利,朝廷焦頭爛額。

若朝中不穩,就再無力量整治北方蠻夷,給了他們壯大之機。

屆時更是雪上加霜,國力恐將衰退。

一時間,江風滾入屋中,吹起草簾,只叫屋中二人渾身冰涼。

鄭和又凝視王景弘,頗為感慨。

王公公雖說算計頗多,也的確為國而憂,否則不會陳列數條,以作比對。

神啟、救贖之地,他都听跳魚等人說過。

但什麼五號大城,糧食產出,卻不曾有過耳聞。

也只有王景弘能從小神使大人那邊套出詳情。

他知道的事情恐怕遠比十幾個正使加在一起還要多。

又听王景弘道︰「世間法度、規則皆因祂而運行,雷霆、雨露皆為神恩。」

鄭和明白,這是說,災厄將至,也是均衡對世間的安排,凡人不可抵擋。

「但是,吾主真神並非沒給我大明留下生機。」

鄭和一听就懂了︰「神賜糧種!」

「此物必須盡快普及!」

「對!」王景弘頷首,「我今夜談及此事,也是希望與鄭公達成共識,以你我二人起頭進言,才可讓陛下重視。」

「不只是對糧種普及的重視,更要對均衡重視,而不是……悖逆啊!!」

要說應對災厄之法,解鈴還須系鈴人,未免對吾主均衡不恭。

可就事論事……

真到大明過不去的坎,若能有真神庇護,才可安定啊!!

王景弘如今在還不知「帝意」之前,就吐露心聲,已經犯了忌諱。

可這出發點……

鄭和深吸一口氣,竟拉住了王景弘的手︰「王公心系天下萬民,朝堂諸公卻對您多有偏見誤解。」

王景弘哈哈大笑︰「無所謂,隨他們如何看待,我王某不求名留青史,只求對得起自己良心。」

此時此刻,二人眼神觸踫,默契促成,皆有所感。

這一夜洽談,雙方都對彼此有了重新認知。

仿佛此前十年海上協同所積累的情誼,都不如今夜所增進的。

……

鄱陽湖以西。

贛江東岸。

南昌府,亦是繁華富庶之地。

雖比不上南京,也叫雪女大開眼界。

如今主僕游訪東湖林道,湖中有舫船漂泊,見得船上人影搖曳,有樂聲回蕩。

又有踏青書生、小姐在岸邊游玩。

望穿樹林,就見得巍峨城牆佇立,生活其中閑適而安寧。

這大概就是後世一線與三線城市的對比。

少一絲人氣躁動,多一分閑散浪漫。

一主一僕早上就到了。

大長老與庫克莫被留在南京,準備著手酒店事宜。

醉仙樓地皮沒到手不要緊,先規劃建築,設計方案。

來南昌只為開地圖,到時候就能知曉董成峰將事情辦得如何。

至中午,二人在城中酒樓用飯。

許是巧了,偏听到關于寧王的消息——

「寧王昨日設茶道會,連開七日。」

「凡有道家修為者,皆可入園為賓,品一盞香茗,來者不拒!」

「听說有一乞丐上門,甚至未拿道士度牒,就被請入,待出來後,換一身淨衣道袍,還有法器相贈……」

周遭人听到消息,只覺得光怪陸離。

寧王又不傻,怎麼會這般散財。

就听那人繼續道︰「寧王與第四十三代天師亦師亦友,極追捧道教之理,茶道會早不是一次兩次。」

「不過這次又有特殊……」

「據說寧王四子感寒,高熱不退,府中太醫束手無策,唯有開宴求醫,也算掩飾家羞。」

「道家能祈福天恩,也多傍有醫術在身!」

「但若是有人想裝神弄鬼,在寧王面前偽裝道家修士,一準會被揭破。」

「那乞丐得賜衣禮後,就有膽大者效仿,誰知直接被杖罰數十,丟了出來……」

「不過寧王也賞了那人,予以醫藥費補償。」

「誰要無懼生死,也可去以皮肉換一筆彌補,呵呵呵,但怕就怕一來二去,真換得王爺一怒!」

眾人听後,若有所思。

「寧王四子是去年九月初一出生的吧?」

「我記得那時還宴請各方。」

「眼看著周歲宴在即,竟會搖搖欲墜,王族子也逃不過命運啊,就說王爺次子也是早夭……」

後面的話語聲就見小了,畢竟是王族家事,若非寧王風評仁和,市井哪敢輕議這些?

周黎安听後若有所思。

這年頭但凡一個頭疼腦熱都能要人命,帝王家醫療條件當然好于平常人家。

但就如人方才言說,王爺次子也是早夭,無計可施。

雪女也忽然低語道︰「凡人不得神恩賜福,就算在神國,醫術法則修行推進緩慢,若有患病最是惱人。」

周黎安抬眼看她,就見雪女目光閃爍。

他忍俊不禁︰「何必遮掩呢?是我看不透你的心聲?」

周黎安當然沒有讀心術。

但雪女從幼時就是他一手教起來,還能不知她的小心思?

雪女連忙道︰「公子,司諾不敢,就是听是嬰兒患病,有些不忍!公子不是常要我體恤婦女、孩童嗎?」

神國之巫,如同聖母。

這是一開始就定好的人設。

周黎安當然不會責怪,予雪女本就比別人多一些特權,將她位階排在自己與凡人之間。

恰是她有意動,周黎安還能順水推舟,為董成峰鋪墊一番。

「走吧,那就入園看看!」

二人買單離去。

因寧王設宴,城中道士扎堆,還有布莊拿出了預制的道袍成衣。

成衣店尚未興起,無非是因寧王喜道,周遭道觀有許多,店家為供給方便,才有此舉。

周黎安買了兩套道袍,就走進小巷,帶雪女穿越閃現離開。

待再一次出現時,已是一對師兄妹的打扮。

又在雪女臉上點了瘡疤妝,遮掩容顏,好似先天丑陋才得入道門。

一主一僕就來到寧王府。

果不其然。

入府時並未查問度牒,只見二人裝扮合適,又有周黎安氣場加持,讓門迎都高看一眼。

一路被引至中園,園中正舉行法會。

為首之人身著華服,儼然就是寧王殿下。

雪女對他毫無興趣,就左顧右盼。

正要發問。

卻見吾主剛好睜開雙眼,望向一旁︰「寧王四子在那。」

只要系統地圖開放了,虛空之眼就能意識降臨,還有什麼找不到的。

周黎安也不怕旁人注意,帶著雪女大咧咧走向一處庭院。

庭院前自然有侍衛看守——

「止步,未有王爺之命,不得靠近!」

旁人被這一嗓子吼得恐怕要一哆嗦,而此間就算是雪女都面不改色。

主僕腳步未停。

四名侍衛大駭,就要拔刀並高呼。

可周黎安已然提前動了,于幾人近前大手一揮。

嗖,嗖。

四人憑空消失,一方喧嘩還未掀起就靜默下來。

入院,又有侍女數人,周黎安故技重施,坦然而入。

當房門推開時,整個院落只剩下主僕二人,與屋中一個中年貴婦和她懷中嬰兒。

貴婦見得二人時先是欣喜,但轉瞬間又凝固與驚恐……

這兩天王府都是道士,也確有醫術傍身者來看病。

可她意識到,只有二人入內,而無侍女通傳,也無王爺陪同,這是闖進來的。

「你們……」她正開口。

周黎安也要動作。

可雪女卻搶先一步︰「若為了救你的孩子,你願付出什麼呢?」

只見她氣質一變,丑陋妝容之上,浮現聖潔。

一瞬間已是被神國萬民所贊頌巫的模樣。

王妃自當貴不可言。

可身處俗世,又怎能與十幾年沉浸在真神神聖氣息中的雪女相提並論?

王妃一愣,莫名感到卑微,而眼前人卻是那樣高貴。

她話音止住,又低頭看氣息燥熱不穩的孩子,眼淚一下子就涌現而出︰「我願付出一切,無論你們要什麼……」

雪女笑著走上前,伸出了手。

王妃自己都蒙了,竟鬼使神差就將孩子遞了出去。

雪女輕柔的搖晃,已不是生手。

畢竟經她抱過得嬰兒,現在好些已在神國成為各城關鍵人物。

「可憐的孩子,降落于惡土,而不得生在祂喜樂的國度!」

「你須銘記今日,時時刻刻贊美祂,贊美均衡的聖名!」

周黎安泛起微笑,知曉雪女位階早就凝塑定立,以後再不用擔心她衰落。

「我來看看吧!」

周黎安接過孩子,雪女很自然就轉身去關閉了房門。

王妃全然感受不到半點惡意,心中莫名安寧。

只任由這兩位年輕道長、道姑對她的子嗣施為。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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