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屋子內甚是整潔,擺設簡單,除了書本桌案,文房四寶外,另還置著一張長榻,處理公務時聊作休憩。
屋內沒有點燈,習武之人的視物能力哪怕是在夜間也比普通人要好些,趁著四下安靜,素嬈動手開始翻找。
她找的很小心,所動的器物和擺件在探查後重新歸位,連角度,方位都一絲不差。
終于在半盞查後,她找到了藏在桌案底下的暗格。
里面放著一本冊子。
上面依稀還留著搓捻的痕跡,模著封皮略有些濕潤,像是汗漬所致,這應該就是宋岱岩方才特意來查看的東西。
「時辰差不多了。」
素嬈來不及翻看,將冊子一把塞進懷中,出了南齋,趁人不備混入了會賓樓。
此時離約定時間還有一會,言韞尚未回來,她邊吃著點心喝著茶等人,邊听旁邊的客人談論方才發生的事。
「原來那突如其來的哨聲是因何銘等人被綁……」
綁匪嘛!
自然是言韞身邊的暗衛假扮的,借了救慕天風的由頭罷了,慕天風究竟有沒有在宋岱岩手中,她還能不知道嗎?
石毅等人的突然介入導致原本計劃出現了偏差,能在這時候敏銳拿住命脈,做出這種決定的,除了言韞不作他想!
這個人!
真是智近若妖啊!
身處亂局之中卻能在電光火石間做出最有力的決策,哪怕不在她身邊,亦洞若觀火,能準確的掌握著每個人的心理變化和應對之策,從而做出相應的安排。
只是……
在座那麼多人,偏偏是何銘被抓!
素嬈望著下面那滿地狼藉的亭台院落,突然扯唇一笑,所有的不期而‘遇’都是預謀已久,看來這位何公子要倒霉了!
「公子!」
正想著,身旁不遠處管家輕喚了聲,她循聲望去,就見言韞一身錦衣,緩步而來,燈火明亮落在他身上,映得那張面孔越發俊氣逼人,英姿勃發。
那是金絮,從眉眼到輪廓,都是另一個人。
可在素嬈眼中只有那雙眼,幽邃清冷,蘊著月光星辰,籠著雲霧青山,縹緲又疏淡,令人望之神搖。
不會記錯。
那樣的眼神和氣韻,全天下,獨他一人。
樓中人都聚在一起閑聊今日宋府的熱鬧,沒人留意多了一個人影,言韞走回位置坐下,對她微微搖頭。
素嬈輕笑,比劃了個口型︰「在我這兒。」
他眼神微亮了些,薄唇輕抿,露出些許笑意來,轉而望向底下駐守森嚴的弓箭手。
若有所思。
素嬈傳音問道︰「我們何時離開?」
「等人回來。」
「誰啊?」
「人質。」
賓客來宋家吃酒驟生變故,他們不可能一直把人都拒在府里,等著何銘等人被救回,管他宋岱岩如何頭疼,對來賓而言,這件事都算結束。
素嬈知道何銘等人最後肯定是要放回來的,否則宋家定然會緊追不舍,她托腮道︰「可惜了,只掉兩顆牙真是便宜了他。」
瞧何銘那明目張膽的架勢就知道他是慣犯。
「那倒未必。」
言韞噙著笑,漫不經心的道︰「黑燈瞎火的,綁匪逃跑時慌不擇路,無暇顧及,人質斷手斷腳也是常有的事。」
「公子英明睿智,妾身佩服。」
素嬈听他這番腔調就知道他必然還吩咐了什麼,不由得生出些期盼來,真想看看何銘回來時的樣子。
念頭剛落,她肚子忽然‘咕嚕’一聲響,這才想起來出府到現在還沒用飯。
「餓了?」
言韞看了她一眼,對管家道︰「去找人送些吃的來。」
管家應聲而去,不多時,就有宋府的下人端來了飯菜,正是先前替他們引路的小廝︰「讓公子和姑娘受累了,實在是府中突然出事,沒能顧慮周全,還請恕罪。」
這一連串的變故比說書還要精彩,誰還能顧得上吃飯,看戲都看飽了。
正因如此,沒人發現到都還未擺宴。
「不打緊,你去忙吧。」
素嬈笑著說了聲,等小廝退下,目光落在滿桌的飯菜上,隨即起身將清淡的菜色挪到言韞面前,不客氣的把那每盤菜都夾了一筷子。
吃完後,對言韞催促道︰「太守府的酒宴規格是高,但論起味道中規中矩,並無出彩之處,公子還是先墊墊,免得空月復難受。」
言韞原是沒打算在宋府用飯的,可看她仔細嘗過菜色,笑眼吟吟的望著他,那樣明媚奪目,拒絕的話突然就說不出口了。
「好!」
他拿起筷子,慢條斯理的吃著。
比起其他地方亂糟糟的擠著人,喧鬧嘈雜,他們這一片地方真是尤為清淨,兩人簡單的對付了幾口。
說來也巧,素嬈剛落筷,就有一人急匆匆跑進來,大喊道︰「回來了,何公子他們被救回來了!」
眾人一陣嘩然。
想看熱鬧是真的,盼望著能早些結束這場動亂也是真的,畢竟那群匪徒膽大妄為,今日敢劫持何銘他們,明日就敢劫持旁人。
誰都不想自己的腦袋時刻懸在褲腰帶上!
素嬈好整以暇的支著下頜往底下瞧,言韞見她這樣,也順著那視線望去,不多時,幾個人影被暗人攙扶著跌跌撞撞的走了進來。
其他幾人倒是還好,除了衣裳凌亂些,沒有其他毛病。
何銘就慘了!
他最後進來,和其他幾人拉開了好一段距離,一身衣裳破破爛爛劃了不少口子,頭發亂糟糟的,像個乞丐。
眾人原本戲謔的目光在觸及他時皆化作了憐憫,還沒來得及出口安慰,一陣風吹來,一股難聞的惡臭頓時彌漫了整個院子!
「嘔!這什麼味道!」
「我要吐了!」
「……」
底下一陣騷動,隨著何銘往前走,其他人默契的往後退,對他避如蛇蠍,「何公子你身上沾了什麼,怎麼這麼臭?」
何銘緊咬牙關沒有說話,倒是與他一起被救回來的公子多嘴說了句︰「那些人逃走前把我們丟下,何公子有些倒霉,正好被丟進了……茅廁……」
「這麼說來,他身上沾著的是……」
眾人驚悚的盯著他,再也忍不住,一時間嘔吐聲此起彼伏,甚為壯觀。
在場之人時隔很久都忘不了那時何銘又是氣憤又是森然的目光。
後來坊間時常有人拿此事笑談,奇怪為何別人沒事,只有他一人受難,為此他們還給倒霉的何公子取了個外號。
——何糞!
何故招人恨,空留一身糞。
這外號幾乎伴隨了何銘後半生所有時光。
當然,這些都是後話,何糞,不對,何銘氣急敗壞的找人帶他前去沐浴更衣,卻不知為何,身為主人家的宋岱岩始終未曾露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