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安城近來熱鬧得很。
自從趙光強勢地下了四子封王的旨意之後,禮部就忙瘋了。
皇子封王,本朝自然是無例可循。禮部尚書徐靜川帶著一眾下屬翻遍了前朝典籍,這才找到了記錄。只是畢竟今非昔比,也不能原樣照搬,還要好好斟酌斟酌。最終這封王大典的事宜,就落在了原來的戶部尚書,被貶到禮部任侍郎的趙守正身上。
徐靜川並非是推諉,而是一片好心。趙守正雖然在朝議上頂撞了皇上被貶,但他一向官聲甚好,在百官心中也頗有盛名。這不痛不癢的從主官貶為副手,在徐靜川看來,說不定就是皇帝的另類「愛護」,是在等著趙守正認識到自己的錯誤,悔改以後,就能重回中樞了。如果趙守正能將封王大典辦好,讓皇帝龍顏大悅,說不定就會讓他官復原職了。沒看那戶部尚書一職,在趙守正走後就一直空缺著嘛,連呼聲最高的張一溫都沒能坐上去,其他人,就更不用想了。
更何況,自己和趙守正同朝為官多年,品級相同,雖然沒有什麼私交,可是深諳做官之道的徐靜川清楚地知道,雪中送炭可比錦上添花有用的多。在趙守正落難時幫上一把,這份福報將來會應在哪,誰能說的準。
趙守正對此倒是沒說什麼,痛快地應承下來。雖然對封王一事不同意,但趙守正牢記著食君之祿,忠君之事,既然坐到了禮部侍郎的位置上,這件事就是分內之事,那就要做好。
封王既是朝廷的大事,也是皇家的喜事。從聖旨傳到各道各州開始,恭賀的送禮車隊便絡繹不絕地朝著泰安城駛來。襄州刺史白照出手最為闊綽,各種珍奇送了幾十車不說,還上書給趙光,言辭懇切地申請參加典禮,趙光也就順勢答應了。
相比之下,統管襄徽二州的江南道節度使彭文彥簡直將臉丟了個一干二淨。他倒是知道自己出手小氣丟了人,干脆就稱病不回京了,就等著封王典禮以後讓四皇子楚王殿下接任江南道節度使一職。這次連一向溜須拍馬的徽州刺史錢遷益都沒有給他面子,自顧自地送出了一份大禮。兩位刺史聯手將彭文彥給穩穩地壓了不止一頭。
京城之中本就沒有秘密可言,尤其是禮部的官員們被折磨得苦不堪言,就將這件事流傳了出來,一時間成為笑談。之所以對一道節度使如此不敬,只能怪彭文彥的身份太特殊。
彭文彥既非武將,也非文臣,而是一個極為尷尬的身份,外戚。張韜的妹妹當年嫁給趙陵,是委曲求全地做妾,而當今天子趙光的生母,則是姓彭,正是彭文彥的親姐姐,如今被趙光追封為孝莊太後。在生母死後,彭文彥作為趙光的舅舅,一直在他身邊守護。沒有功勞也有苦勞這句話,用在他身上最合適不過。
趙光即位以後,將這位文治武功都沒有什麼建樹的舅舅封到了最為富碩的江南道做節度使,本想著給他個撈取富貴的機會,沒想到這位舅舅就連這點事都做不好,到任沒幾天便與白照大吵一架,灰頭土臉地退避三舍。即便趙光下旨狠狠地訓斥了白照,彭文彥卻什麼都不肯再回襄州的節度使府,反倒是投奔了徽州的錢遷益,整日游山玩水,倒也落得自在。深知他不堪大任的趙光哭笑不得,也就索性隨他去了。
除了各位重臣以外,南唐,南詔,西涼各國自然也少不了禮物。西涼國更是遞上正式文書,要來凌國拜會,只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其真實目的,恐怕是為了一直沒有達成的戰後協議。別的不說,光是上萬青壯被趙篆囚在隴西,便是西涼不可承受的損失。
相比起更舒適一些的馬車,趙篆還是選擇了騎馬。即便是他手下最像文人的陸詢,也有一手好騎術,和馬上將軍張長弓比起來差不了多少。眾人從隴西出發,一路向東,過了函谷關以後,入眼便是中原景色了。出生于隴西,也長在隴西的張長弓肚子里沒有多
少墨水,對沿途的美景不知如何贊嘆,只能無休止地重復上一句︰「娘 」,惹來陸詢的一陣陣嘲笑。不像皇子更像將軍的趙篆,則是笑著听兩位親信斗嘴,試圖在眼前景色中尋找兒時記憶,卻只能感慨上一句物是人非。
隨著趙篆一起返京的,除了一文一武兩位親信以外,還有十幾名隴西軍中的實權派,都是對西涼作戰中迅速爬起來的中層將領。朝廷去歲的論功行賞,隴西軍和蜀軍得到的可是相差甚遠。即便知道沒有多少希望扭轉結果,趙篆也不得不帶上他們,允諾會向天子討賞。
帶兵打仗就是這樣,恩威要並重才能收攏人心。
相比起黃沙漫天的隴西,中原當然是如同江南一般的勝地。可是和真正的江南比起來,中原就相形見絀了。按照錢遷益的安排,趙隸和趙楷順流而下直到膠東道以後,再改換陸路向西北的泰安城而來。趙楷一路上沒少出蛾子,總是鬧著要在某地停下游玩,幸好趙隸的話他還勉強听得進去,不然的話還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回京。
趙隸之所以著急趕路是有原因的。
半路收到的消息,半數黑騎出動,加上南唐的禁軍,聯合行動居然無功而返,反倒是折損了不少精銳。氣極了的趙隸一怒之下想將黃樹一刀砍了,在凌放幾十鞭子抽過以後又改了主意,留下了黃樹的命。至于那位隨之而來的南唐貴冑李池,更是讓他頭痛不已。要不是林縛說留他一命,以後也許會有用,早就殺人滅口了。
張不周是生是死,趙隸並不在意。他在意的是,趙光交代的事情沒有完成,會不會影響趙光對他的看法。
趙楷似乎對一切一無所知,一路上只顧玩樂,絲毫沒有注意到黑騎半路上少了一半,又去而復返。趙隸看著這位名義上的弟弟,甚至有些羨慕。
真好,傻傻地活著,真輕松。
從劍南道回泰安城的路並不好走,即便車夫已經盡力平穩,可還是擋不住一陣陣的顛簸。
趙行手里捧著吳權清送給他的吳家珍藏典籍,愛不釋手,如痴如醉的樣子看得譚笑一陣膩歪。「車晃成這個樣子,你還看得進去?」
過了片刻趙行才抬起頭,似乎才反應過來譚笑是在和他說話︰「車晃嗎,我沒覺得啊。」
譚笑哭笑不得,不知道該夸他專心致志還是說他反應木訥。「先別看書了,回去以後有的是時間讓你慢慢看,說說正事吧。」
趙行戀戀不舍地將書合上放好︰「什麼正事?」
「你跟張韜說的,要舉薦張不周去國子監讀書,是你自己的想法,還是陛下的主意?」
趙行有些奇怪地看了她一眼︰「跟父皇有什麼關系,他未必知道張不周是誰。當然是我的想法。張不周這個人啊,是個有大才的人,若是能夠好好教一番,將來前途不可限量。要是能夠過了科舉入朝為官,無論在哪做官,必然都能造福一方。」
譚笑冷笑道︰「你都沒見過他,就給他這麼高的評價?」
趙行笑道︰「听其言不如觀其行。一個人話說的再好听,也只是停留在嘴上,你要看他做了些什麼。都安縣的種種與眾不同,固然有靳川的功勞,但幕後的最高功臣,肯定是張不周當仁不讓。一個心懷百姓的人,又能差到哪去?」
譚笑有些無奈,這位皇子是個十足的理想派,雖然讀書甚多,但心眼卻不太夠。「張不周是張韜的孫子,是未來的鎮國公爵位繼承者,而陛下剛剛才同意了張韜的辭呈,這里頭的意味,你就沒細想過?」
趙行皺起眉頭︰「你說的直接點,別拐彎抹角。」
譚笑深吸一口氣,忍住爆發的沖動︰「張韜是蜀軍的創立者,在蜀軍之中有著極高的威望。不怕犯忌諱地講,陛下對張韜忌憚已久。現在剛剛免去了他節
度使的職位,你就舉薦張不周入京讀書,還是你所在的國子監,這番舉動放在外人眼里,是什麼行為?會認為你和張韜暗通款曲你懂不懂。藩王與軍中重臣相互勾連,放在陛下眼里,是什麼行為?是意圖謀反。」
譚笑還真是直接,字字句句都是驚人之語,趙行被她的話嚇到,仔細地品味其中深意,許久道︰「我沒想那麼多,就如同我邀請靳川入京為官一樣,我只是不想埋沒了人才。」
譚笑道︰「這天下的人才還少嗎?不缺他們兩個。你要知道,你可以舉薦任何人,就是不能舉薦和張韜有關的人。回京之後你就將這件事忘了吧,切莫再提。」
趙行卻是一臉苦笑地看著她,說出一句讓譚笑火冒三丈的話︰「你說晚了,這兩件事,和吳家人的消息一起,送入京城了,這會兒恐怕已經在父皇的案頭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