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青的蘆葦隨風搖曳,葉片之間摩擦發出「沙」「沙」。每當有大風吹起的時候,蘆花就會漫天飛舞。好像千萬個精靈,融匯到天地之間。蘆葦蕩很大,好像綠色的地毯,要從眼前一直蔓延到天邊去。
可你若是真的走出了蘆葦蕩,便會看到清清的遼河水在你腳下奔涌而過。海毛子在遼河上空飛翔,不時有鳥兒鳴叫幾聲。西落的斜陽好像掛在水面上,天上一個太陽水里一個太陽。漫天的紅霞倒映在水里,水天共現一色。
這里是遼東半島唯一可以看到海面落日的地方。奔涌的大遼河,在這里拐了一個彎,然後匯入渤海灣。
沒溝營!相傳唐時太宗親征遼東,御史大夫魏征親自去找龍王爺打商量。為太宗在遼東借一塊立足之地,商定三更借五更還。卻沒想到魏征耍賴,命令沒溝營從此打更不準打五更。
充沛的遼河水滋潤了肥沃的土地,沒溝營產的大米蒸出來帶著油珠。配上煎得干干的黃花魚最是美味,大明皇帝陛下特地命人在望兒山腳下劃定了皇家農莊。專門為皇室,種植香甜的大米。
因為是皇莊,所以不繳納官府的賦稅。莊戶們的日子過得頗為富庶,寬寬的大路用青石鋪成,走在上面極為踏實。
一個十六七歲的少女,身後跟著十三四歲的少年郎行走在青石板上。紅衫綠襖配上一雙碎花布鞋,娟秀的面龐上掛著汗珠。那雙眼楮里面好像含著一汪水,是個男人只要看到那雙眼楮,心都能瞧化了。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可能因為常年勞作的原因,皮膚略微顯得有些黑。
身後的小子其實已經是十四歲的少年郎,不過因為身體瘦弱。不像是少年郎,倒像是個孩子。
少女的手上拎著一個筐,里面有一把鋤刀。看樣子是要上山去挖野菜,這個季節的芨芨草,啟蒙菜,婆婆丁都是好吃食。用水抄一下之後,最是下飯。
「姐!俺不要跟你上山挖野菜,俺要去河邊玩兒。」少年郎拉著少女的袖子哀求道。
「少來!前兩個月你爬樹才摔斷了腿,現在又鬧。皮癢了是不是?再鬧騰,看我不打你!」少女杏眼圓睜,瞪著少年說道。
少年郎垂下頭不說話,繼續跟著少女走。上次摔斷了腿,挨打的卻是老姐。沒辦法,男娃子金貴,又摔斷了腿。老爹舍不得打,于是老姐就成了出氣筒。為此,少年心里還是很不安。
「姐,拴柱哥又偷偷瞧你。你不準跟他好,上次他抓河螃蟹都不給我吃。小氣鬼!」李梟一邊說,一邊沖著拴柱做了個鬼臉。拴柱趕忙低下頭,繼續研究地里面的黃豆。
「傻孩子,螃蟹吃了蘆葦根就有毒了。人是吃不成的,只能喂雞。你真出息,還跟雞搶食吃。」李香秀寵溺的拍了李梟一巴掌,遠遠的給了拴柱一個白眼兒。
「咱們遼河口的螃蟹最是肥美,相傳這里以前沒有螃蟹。唐皇征遼東的時候,要在咱沒溝營過河。可遼河那麼寬,根本沒辦法過來。正在唐皇一籌莫展的時候,晚上遼河上忽然出現了一座螃蟹鋪成的大橋。唐皇的大軍,這才渡過遼河,打敗了高麗人。把遼東,從高麗人手里搶了回來。」李梟得意洋洋的顯擺自己的學問。
「你又去听吳先生講古了?傻小子,吳先生說的那是河蟹。螃蟹蓋子上都有一個馬蹄印,相傳是唐皇的軍隊給踩出來的。那種螃蟹只有北岸才有,南岸的螃蟹叫做騷夾子,那東西不好吃,只能喂雞喂鴨子。」李香秀差一點兒笑出聲來,吳夫子什麼都好,又有學問。可就是做學問做得呆了,連這都不知道。
「姐,我想去北岸抓螃蟹。」說到河螃蟹,想著那肥美的膏黃李梟的嘴里就往下流口水。
「不準去,前兩個月才摔折了腿。爹打俺的地方現在還疼。可不敢再出去跑,今天乖乖跟姐姐采啟蒙菜。晚上用水炒了,蘸著雞子黃醬吃。想吃河螃蟹,明天姐給你抓去。」
「那我要打兩個雞子兒!」李梟拽著李香秀的衣服道……
「好好好!打兩個雞子兒!」李香秀拍了一下弟弟的腦袋,轉頭看見籬笆院子里的少女正在做針線。
「翠兒姐,繡嫁衣裳吶。」隔著木頭籬笆,李香秀對著里面的少女喊道。
「沒……沒……!」少女很是害羞,嫁衣直往身後藏。可大紅色的嫁衣,又怎麼藏得住。
「翠兒姐是咱們莊子上最漂亮的女子,將來的夫君一定是頂天立地的好漢。翠兒姐,你干嘛!」李梟笑嘻嘻的對著翠兒喊道。
「給你個大隻果塞住你這張嘴,小小年紀嘴上像是抹了蜜糖。還不知道誰家的小娘子被你騙了去。」翠兒塞給李梟一個大隻果,又在李梟的腦袋上敲了一下。
「你小子,又胡說八道些什麼呢?整天就知道賴在你姐姐身後,你小子這條腿啊,就是為了給你姐姐添麻煩才斷的。」路旁下棋的一名老者看到李梟又混到個隻果,笑著說道。
「老吳叔,剛剛牧哥兒還講你說的古來跟我顯擺。一會兒采了薺薺菜婆婆丁,給您送些去。」李香秀看到老吳叔,趕忙打招呼。做為村子里最有學問的人,小孩子最喜歡听他講古。
「還是香秀知道孝順長輩,香秀啊!一會兒,回來的時候來俺家地里。你大哥栽的黃瓜好了,咬一口嘎 脆,甜著呢。」老吳叔的兒媳婦隔著籬笆,對李香秀喊道。
「好 !謝謝嫂子了,你身子不方便有啥事就吱聲。」李香秀笑著和吳嫂打著招呼。
「這孩子真懂事兒,今後不知道哪個享了福的,能把你娶回家去。」吳嫂一邊說話,一邊看著不遠處豎起耳朵偷听的拴柱。
「嫂子生的肯定是大閨女,俺以後就娶嫂子的閨女。」李梟還想說,可嘴已經被塞住。吳家嫂子的眉毛都快立起來了!
李香秀有些害羞,拍了李梟一巴掌走了。一路上都有人熱情的打著招呼,小小的象牙村一片的熱鬧繁榮,充滿了濃濃的溫情。
上了山,李香秀放下李梟。叮囑他不準亂跑,然後就要去挖野菜。
「姐,你看!」李梟指了一下遠方蕩起來的煙塵,煙塵中一隊人正騎著馬快速靠近莊子。
那些人挎著弓箭,馬上帶掛著長槍,大刀,還有粗粗的狼牙棒。領頭的那幾個穿著鎧甲,剩下的人全都穿著粗布衣服,腦袋上頂著獸皮帽子。陽光照在他們的兵刃上,反射出道道寒光。
「韃子兵!」李香秀驚叫一聲,就往莊子里面跑。
鐵蹄踏得山間碎石亂響,兩匹高頭大馬率先登上了矮坡。從李梟的角度看過去,陽光照耀下鷹鉤鼻子大長臉異常凶惡,從眼角到嘴角的一道刀疤,更讓人覺得猙獰可怖。
李香秀拖著籃子,一邊跑一邊向村中大喊︰「快跑啊!韃子兵來了。」
大姐在山徑間拼命的奔跑,一跳一閃的身影好像只奔跑的梅花鹿。韃子兵看到奔跑中的李香秀,立刻策馬追趕。戰馬奔馳在山道上,鐵蹄踏得碎石亂響。
「快跑啊!韃子兵來了,韃子兵……!」長刀揮,寒光現。刀鋒過,人頭斷。
李香秀的聲音戛然而止,刀過處一顆人頭沖天而起。腔子中噴出的鮮血,好像一條紅色的綢帶。在陽光下散發著妖冶的光。李香秀的雙手在腦袋的位置虛空抓撓幾下,好像在尋找飛出去的頭顱。
尸體「噗通」一聲栽倒在地上,緊接著無數鐵蹄踏著少女柔軟的尸體奔向莊子。
李梟撿起一塊石頭,想竄過去找韃子兵拼命。可惜摔斷的傷腿有些吃不上勁兒,前沖了兩步,一腳踏空從山梁上滾落下去。小小的身子,一下子就扎進了河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