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肅!白銀!
昨天晚上下了一場雪,天地之間一片銀裝素裹。雪在陽光下反著光,眼前一片白亮亮的。潔白的雪地上,有著一串串不知名動物留下的爪痕。看模樣,有稚雞、兔子、老鼠,當然還有山貓,狐狸,還有狼的腳印。
西面是祁連山余脈,東面就是令人望而生畏的騰格里大沙漠。如果沒有白銀,沒人會來這里吃沙子。
白銀這地方出產白銀,說起來像是順口溜。但這地方的確是西北大名鼎鼎的銀礦,早在朱洪武時期這里就發現了銀礦。兩百多年的采集,銀礦已經逐漸枯竭。
因礦而生的城市,迅速的落寞下來。人們為了生計遠走他鄉,所留者十之七八都是老弱。他們靠著耕種牧羊生活,因為是邊陲,朝廷減免了賦稅。雖然沒有大富大貴的人家,但日子總還算過得去。
清晨!葛二蛋穿著老羊皮襖行走在雪地上,昨天晚上下了套子。說不定能套上一些獵物回來!冬日里,套些野味兒回來打打牙祭是最美妙的事情。他的腦子里在幻想,究竟能打到一只野兔,還是稚雞,如果能打到一只尚未遷徙走的黃羊,那就太幸福了。
早些年吐蕃人鬧得很凶,經常過來搶劫。朝廷的兵將跟吐蕃人干了幾場,雖然忽悠勝負但吐蕃人跟大明耗不起,也就絕了繼續入侵的心思,一心在西寧經營。
這幾年蒙古人鬧得凶,不過都在銀川那邊鬧騰。據說跟朝廷的兵打得驚天動地,蒙古人死了不少,朝廷的兵也死了不少。不過作為蘭州身後的一座小城,白銀從來沒有感受到蒙古人的威脅,葛二蛋甚至沒有見過蒙古兵到底是啥樣。
雪踩在腳下,發出「咯吱」「咯吱」的響聲。
葛二蛋努力辨別一下方位,朝著孤零零的那棵老榆樹走了過去。再遠處就是廣袤的騰格里大沙漠,人走進去幾乎是九死一生。葛二蛋的套子下得非常巧妙,就安在大榆樹下面的土坡上。只要有動物經過,肯定跑不掉。
嘴里噴出一片白氣,葛二蛋好不容易爬上土坡。當他看到土坡下面的情形時,差點兒沒暈過去。
土坡下面的夾子上,夾著一匹黑色的戰馬。幾米遠的遞上,窩著一具尸體。
尸體腦袋詭異的彎在一旁,身子弓得像個蝦。人早就凍得邦邦硬,沒有一絲一毫救過來的可能。
葛二蛋嚇得差點兒叫出聲來,那人身上穿得是土黃色軍棉襖,也是土黃色軍棉褲。後面掛著刺刀,戰馬褡褳里面還有一桿步槍。帽子摔了出去,也不知道被風刮到哪里。黑色他頭發凍在臉上,有幾縷沒被凍住的正隨風飄搖。
這是遼兵,李大帥手下的遼兵。
自從蒙古人鬧騰以來,這里的邊軍都換成了遼兵。听說在北邊跟蒙古人開戰的是遼軍主力,這些人不過就是普通的邊軍而已。
葛二蛋腦袋里面「嗡」的一聲響,這遼軍很明顯是摔下馬摔死的。而讓他摔下馬的罪魁禍首,就是自己設下的套子。閉著眼楮都能想到,下雪天一人一馬的雪地里面疾馳。胯下戰馬忽然踩中了套子,馬上的人摔出去直接摔斷了脖子。
套子是自己下的,這可是彌天大罪。據說李大帥是個極其護短的人,他手下的遼兵遼將都是殺人不眨眼的人物。現在自己居然弄死了遼兵,看樣子還是遼兵里的騎兵,這麻煩可就大了。說不定,會被凶狠的遼兵抄家滅門。
葛二蛋腦子里面的第一個念頭就是跑,一路上也不知道摔了多少個跟頭。老羊皮襖上沾滿了雪,葛二蛋也來不及撲打。合著身子撞開了家門,打著擺子爬上了炕。
「二蛋!你這是咋的了?上炕也不月兌鞋!」二蛋娘奇怪的看著兒子,難道說是遇見豹子了?不可能啊,這大冬天的豹子都進了祁連山,很少來這有人家的地方轉悠。難道說是遇到了狼?老天爺,這能活著回來算是祖宗保佑了。
「娘!我闖禍了,闖大禍了。」葛二蛋身子縮進了炕里面,老羊皮襖上的雪水花掉,浸濕了炕席。
「啥事兒啊!你說啊!」二蛋娘著急的拍了二蛋一巴掌,這孩子膽子不算小,怎麼今天嚇成這樣?到底是踫到啥了?難道說踫到了吐蕃人?
「娘!我下的套子被遼軍騎兵踩到了,那騎兵摔死了,摔死了。李大帥一定拿我去砍頭抵命的!」葛二蛋帶著哭腔。
「啥?」二蛋娘腦子一暈,幾乎背過氣去。萬萬沒有想到,兒子下個套子套獵物,居然闖下這麼大的禍事來。
「娘!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啊!」葛二蛋抱著老娘的手臂,使勁兒的搖。
「這可怎麼辦,你爹去了蘭州送山貨,這……」二蛋娘一時也沒了主意。
「娘,李大帥的兵一定會來抓我。他們會殺了我的!」葛二蛋哭著喊道。
「你舅舅識文斷字,主意也多,等著,娘把舅舅給你喊來。讓他幫著咱拿拿主意!」二蛋娘忽然想到了自家兄弟,自家兄弟識文斷字,還考中過秀才。是十里八村有名的人物,他如果出主意,肯定能幫著自家逃過一劫。
二蛋娘一路小跑來到兄弟家,拉著兄弟回到自家。
「二蛋,有啥事兒跟舅舅說。」
「舅舅,我弄死了遼兵。我不是故意的,是他的馬踩中了套子,他是掉下馬摔死的。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二蛋抓著舅舅哭嚎著喊。
舅舅的眉頭一皺,他對遼兵沒有絲毫好感。那些都是侮辱斯文詆毀聖賢的粗漢而已,听說半年前,李大帥就是命令遼兵在午門前殺了許多讀書人。其中就有舅舅最為敬仰的徐先生!
這些該死的遼兵,死的越多越好,沒人同情。
「二蛋,你不要慌,帶著舅舅去看看。扛著鋤頭,若是附近沒人,咱就把人埋了。神不知鬼不覺,誰也不會知道死了個遼兵。」舅舅在地上轉了兩圈兒,忽然站定沉聲說道。
「孩子他舅,這能行嗎?」二蛋娘有些躊躇,畢竟這是遼兵。傳說遼兵的大帥有通天徹地之能,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前知五百年後知五百載,那是神仙一樣的人物。如果被他知道了,那還不殺自己全家?
「怕什麼?這大雪天的,誰沒事兒去郊外。趁著現在天還早,讓二蛋扛著鋤頭跟著我走。把尸體埋了,神不知鬼不覺。」舅舅看看外面的天,催促道。
「二蛋!趕緊跟你舅舅走,不然誰也救不了你。」二蛋娘喊了一聲,上炕把渾身發抖的葛二蛋拽了下來。
葛二蛋扛著鋤頭在前面帶路,舅舅也扛著鋤頭在後面跟著。冬日里土地凍得硬不好刨,帶兩個鋤頭能刨得快一點兒。
還好,今天沒什麼人出門。
來到老榆樹下,葛二蛋指著地上的尸體不敢說話。
舅舅走下土坡,用鋤頭扒拉一下尸體。看到那尸體已經凍得硬了,無奈搖了搖頭,還真死的透透的。
這遼兵和別的遼兵不太一樣,軍棉襖外面掛著一個皮包。舅舅打開背包,看到里面好像是公文一樣的東西。
「二蛋,趕緊刨坑,把死人埋了。刨深一點,如果被人翻出來,可不是好玩兒的。」舅舅吩咐一聲,自顧自的抽出了那封公文。
只是匆匆掃了兩眼,舅舅的臉就白了。
「二蛋!不要刨了,趕緊回家。」舅舅拉了一把葛二蛋,一溜小跑的往回跑,連鋤頭都不要了。
「舅舅,不埋尸體了,被人看到咋整。」葛二蛋有些模不著頭腦,一分鐘前這位舅舅還火急火燎的。
「這時候還顧得上這些,趕緊往家里走,晚了就來不及了。」舅舅揣好那封公文,拉著葛二蛋連鋤頭都扔了,扭頭就往回跑。
葛二蛋不知道怎麼回事兒,看到舅舅一副比自己還緊張的模樣,心里立刻也緊張起來。跟著舅舅一口氣跑回了家,一進門葛二蛋就坐在炕上大口喘氣,這麼一會兒工夫連跑兩趟,葛二蛋感覺自己的心都要從腔子里面蹦出來。
「孩子他舅,到底咋了,怎麼這麼快就跑回來了?詐尸了?」二蛋娘腦路驚奇,居然想到了詐尸。
「老姐姐!趕緊收拾東西,蒙古人要來了。」舅舅抓著二蛋娘的手,急切的說道。
「啥!蒙古人,他們不是被大帥的兵阻擋在北邊的銀川了嗎?」二蛋娘不解的問道。其實她也不知道銀川在哪,從出生到現在,他連白銀城外十里的地方都沒去過。
「我的老姐姐,死的那個遼兵是個傳訊兵。他手里拿著公文,說是咱們的細作探知,蒙古人正派大軍前往西寧。然後從西寧出發,直撲蘭州城。信里面還說,要蘭州城的守備老爺做好準備,同時稟報朝廷知道。」
「蘭州?那他怎麼跑到白銀來了?」雖然沒出過院門兒,但二蛋娘還是知道蘭州府在哪個方向。
「雪大迷了路,才跑到咱們白銀來的。又很不幸被二蛋的套子夾住了馬,人在地上趴一晚上早就凍死了。快著點兒收拾東西,咱們往關中逃。這信使出來也有幾天了,在不久就來不及了,難道說要等蒙古人砍你的腦袋?」舅舅急吼吼的說道。
「二蛋爹還沒回來呢,是不是等他幾天。」二蛋娘想起自己的老公,還在向蘭州城里面的貨棧送山貨。趁著天冷挖了一些鎖陽,這東西是男人的至寶,在蘭州藥鋪里面能賣一個好價錢。
「幾天?我的老姐姐,幾個時辰都不行。快些收拾東西跑吧,不然等蒙古人來了,你想跑都跑不掉。兩條腿的,無論如何也跑不過四條腿的。」
「噢……!好……!」听兄弟這麼說,二蛋娘也沒了主意。只要一邊不知所措,一邊收拾自己家里的東西。
舅舅說完話就跑了,估計現在也在家里打包。幸好兩家都有馬車,這些年又總是在修路,馬車在官道上並不顯得單薄。
***************************************************
「消息通知蘭州府了沒有?這消息可是咱們的內線,冒死傳回來的,可不敢耽擱了。」綠珠看著城外漫天大雪,有些不安的問道。
「回姑娘的話,已經派快馬去了蘭州。這時候雪大,西邊又沒有可靠的信鴿,所以沒有用飛鴿傳書。」
綠珠無奈搖了搖頭,即便是有信鴿也不一定能送到蘭州。西北素來產雄鷹,尤其是被藏人稱作聖物的金雕,更是天空上的霸主。
以前試驗著培養了一些信鴿,可放出去之後全都猶如石沉大海。不用多說就知道,肯定是那些老鷹半路劫持了信鴿,然後把信鴿變成了盤中餐。剩下的信箋什麼的,那些畜生根本不知道那是啥玩意兒。
「哎……!但願蘭州可以躲過這一劫。派往銀川行營,還有西安的快馬發出去了沒有?」
「回姑娘的話!都已經派快馬送信去了,想必這會兒銀川城的曹師長已經收到姑娘的手書。不過西安的祖師長那里,估計還得等兩天。這些天下雪路難走,信使也未必就能準時到達。」
綠珠看著鵝毛一樣的大雪,無奈的嘆了一口氣。消息已經送出去了,自己也只能靜等天命。
這消息送過來的時候已經很匆忙,說明這件事情在蒙古人那里保密程度相當高。
蒙古人放棄了攻打堅固的銀川,而是將矛頭對準了守備想對松懈的蘭州。內線傳來的消息,蒙古人並不打算佔領蘭州,而只是想著搶一把而已。
蘭州是古城,更是西北重鎮。整個西北的山貨交易,全都在蘭州進行。朝廷免除了甘肅全省的稅賦,可在蘭州就能收上來比全省農業稅還要多的商業稅。
如果被蒙古人搶了蘭州,那熱鬧可就大了。民間一些有心人,就充分利用這一次事情,給朝廷增添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