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飛轉頭四顧,他正置身于一條荒野間的小路上,周圍是陰森森的樹林。
好吧!也不是那麼陰森。
遠處可見一群頭戴斗笠,身披簑衣的樵夫,正擔著柴禾,拄著竹杖,從樹林中鑽出,快步往小路上行來。
主要是現在的天空一片陰沉,一副風雨欲來的架勢。
再加上這是《聊齋》世界,李飛便先入為主的以「陰森」二字來形容周圍的樹林。
失笑的搖搖頭,左手輕輕撫了撫腰間玄鐵劍的劍柄,右手一翻,指北針出現在手中,先辨明方向為好。
這條小路乃是南北走向,李飛略一思忖,看了看那些樵夫的去向,便決定往北行。
閑庭信步的向前走了沒多久,天上便淅淅瀝瀝的下起了雨,李飛听到身後響起一道急促的腳步聲。
他沒有回頭,身後那人很快就越過了他。
看到那人背影,李飛不由心中一動。
便見那人背後背著一個長條木匣,肩掛長弓,腰懸箭壺,手中還提一把闊劍,頭上梳著一個高高的發髻,從側臉可以看到絡腮胡。
這般形象,簡直太有辨識度了。
李飛目光詫異,燕赤霞怎麼會在這?他不是應該貓在蘭若寺麼?
自己進入的這是什麼時間段?
「這位公子,天上都下雨了,你怎麼還如此悠閑的趕路啊?」
便在李飛思忖時,身邊響起一道問詢聲。
轉頭看去,卻是那群斗笠簑衣的樵夫已經走上道路,正從他身旁經過。
李飛呵呵一笑,道︰「就算我加快腳步,前方便無雨了麼?反正已經淋了雨,濕了身,多淋一會兒少淋一會兒也無甚區別,不如淋個痛快。」
走在前面的燕赤霞一听,下意識的回頭看了李飛一眼,眼中有釋然之色閃過,腳步不覺便慢了下來。
那樵夫見李飛穿著打扮不俗,面如冠玉,目若朗星,氣度不凡,看上去不是什麼惡人,應該不會胡亂拔劍殺人,便笑道︰「我有多余的斗笠簑衣,公子可要買一件?」
李飛搖頭道︰「多謝兄台好意,不必了,兄台且自去吧!」
樵夫見沒做成生意,也不以為意,徑自擔著柴禾向前疾行,很快就越過了燕赤霞。
燕赤霞長相凶惡,一身的殺人利器,他是不敢與之打交道的。
雖說他們這種人,一看就是沒有油水的窮光蛋,但有時惡人殺人,也不需要什麼理由,就殺著玩。
這就是這個世界的世道。
李飛看著燕赤霞背影,目光一閃,嘴角勾起一道弧度,忽然張口唱了起來︰「莫听穿林打葉聲聲,何妨吟嘯且徐行,竹杖芒鞋輕輕勝馬,一簑煙雨任平生。」
「莫听聲也要听聲,莫听擾聲听心聲,閑人勿進,關門點燈,望聞問切探蒼生。」
「世間紛擾,不羞不惱,心高氣傲,瀟灑就好,尊天觀道,除魔降妖,無畏最重要。」
「風雨再大,我有心行天下,艱險多如麻,有人一起闖天涯。」
「誰怕誰怕誰,誰怕誰怕誰怕我不怕,甩了甩了甩了甩了甩有必殺。」
「莫听穿林打葉聲聲……」
待李飛唱完最後一句,燕赤霞忍不住大喝一聲「好」,停下腳步,轉過身來,滿目欣賞的看著李飛。
「好一個‘莫听擾聲听心聲’,好一個‘世間紛擾,不羞不惱,心高氣傲,瀟灑就好’,好一個‘尊天觀道,除魔降妖,無畏最重要’。」
燕赤霞一連用了三次「好一個」,可見李飛這首唱詞實是唱到了他心坎里。
前面幾句是蘇東坡的詞《定風波‧莫听穿林打葉聲》改編的,沒什麼稀奇。
最經典的部分,正是中間李飛吟唱的那一段。
那一段燕赤霞卻是沒听過,他自然以為是李飛編的。
他自己平日也喜歡唱兩句,還編過一首叫《我自求我道》的唱詞。
「只是不知道,那‘甩了’二字何解?」燕赤霞疑惑的看著李飛,如此問道。
李飛呵呵一笑,走到燕赤霞身前止步,解釋道︰「甩了是湘西之地的土話,便是‘干了’或‘干了’的意思。」
干了,有兩個發音,一個一聲調,一個四聲調。
一聲調用在喝酒時,意為將酒喝光。
四聲調用在辦事之前,意為下定決心要辦此事。
燕赤霞恍然,道︰「這麼說,小兄弟是湘西人士?」
李飛搖頭道︰「非也,在下並非湘西人士,但家鄉卻離湘西極近。」
燕赤霞道︰「那就是巴地了。」
李飛頷首道︰「正是巴地,在下李飛,未請教老兄尊姓大名。」
燕赤霞道︰「老道燕赤霞。」
李飛故作驚訝的抱拳道︰「竟是燕捕頭當面,失敬失敬。」
燕赤霞饒有興趣的道︰「小兄弟知道我?」
李飛笑道︰「名震關東廣西二十六省的辣手判官,這天下正義之士何人不識,何人不敬?」
他這麼說,自然是將自己也劃入了正義之士的範疇。
燕赤霞失笑的搖搖頭,道︰「那都已是昨日黃花,如今我辭官歸隱,已非捕頭,只是一個不名一文的老道罷了。」
「正義之士,呵,如今這世道,正義之士可不多見了。」
李飛嘆道︰「燕大俠辭官歸隱,那是朝廷的損失。」
燕赤霞擺擺手,道︰「不說那些了,李兄弟何以到此?」
李飛道︰「在下游歷天下,磨礪武道,紅塵煉心,順便斬妖除魔,不為國家,只為生民少受些妖魔侵擾。」
燕赤霞看著李飛,怔了好一會兒。
李飛不解的問道︰「燕大俠怎麼了?」
燕赤霞回過神來,長嘆一聲,自嘲的道︰「老道看到李兄弟,便如看到了年輕時的自己。」
「只可惜,如今這世道,道消魔長,魑魅魍魎橫行于世,人心如鬼,老道的心,已經寒了。」
李飛默然,他自然知道這是個什麼樣的世界。
道消魔長,天下大亂,民不聊生,妖魔殺人盈野,橫行無忌。
惡人當街殺人,無須理由,賞金獵人隨意抓人冒充通緝犯,換取賞金。
這是一個強者可以肆意妄為,弱者連做好人的資格都沒有的世道。
便如蘭若寺所在的郭北縣,就是一處大惡之地。
寧采臣會前往郭北縣,就是去收賬的。
他並非第一個來收賬的人,在他之前的收賬者,都死在了半路上。
他在郭北縣報官的時候,郭北縣令首先問的,不是他報什麼案,而是問他給過錢沒有。
寧采臣說自己沒錢,縣令竟讓他去偷去搶。
寧采臣說他們抓錯人了,師爺理直氣壯的告訴縣令,他們常常抓錯人。
可見這個世道凶險到了什麼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