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黃,你真的會武功?」
徐鳳年緊盯著老黃的眼楮,開口問道。
老黃目光躲躲閃閃,訕笑道︰「嘿嘿,會一點。」
「 」
徐鳳年一拍桌子,指著老黃瞪眼叫嚷道︰「那每次咱們被人追的時候,你跑得比我還快?」
老黃梗著脖子, 一副據理力爭的模樣道︰「我武功這麼高,不能輕易出手,很容易出人命的。」
徐鳳年頭一揚,身子往前傾了傾,撇嘴道︰「吹吧你就。」
旋而又看向李飛吐槽道︰「屁的一品大宗師,哪家一品大宗師像他這種風範的?偷一只雞, 惹得半村人出來追他。」
「嘿嘿嘿……」老黃只是訕訕的憨笑, 確實看不出半點宗師風範。
李飛也是搖頭失笑不已, 要不是他知道老黃的底細,單憑外表,這老家伙跟「高手」二字,還真扯不上半點關系。
不過話說回來,這個世界不像高手的高手,還真不止他一個。
就說那個斷了一臂,穿一件破羊皮裘,還總愛摳腳的邋遢老頭。
他要是不主動出手,誰又能想得到,他竟然就是那個一劍開天門,讓王仙芝只敢稱天下第二的劍神李淳罡?
還有武當山上那個倒騎青牛,看著弱不禁風,只會讀書寫字,總被徐鳳年欺負的年輕道士。
誰又能想到,他竟會是呂祖轉世?
「少爺,甭管我會不會武功,我現在就是王府一馬夫, 給少爺牽馬執轡的。」
老黃臉上依舊帶著憨憨的笑容, 聲音卻變得十分柔和。
徐鳳年怔怔的看了他一會兒,眼中似有什麼東西在流轉。
數息之後,他忽然展顏一笑,雙臂一展,伸了個懶腰,直接在案桌旁躺倒下來。
「酒足飯飽,今天就睡這吧!」
原本一直埋頭喝酒吃花生,不發一言的徐驍愕然道︰「啊?你睡……睡這兒算怎麼回事啊?」
徐鳳年語態慵懶的道︰「明天我做回紈褲,今天晚上就當我還在游歷,要不你也跟我游歷游歷?」
「呃……」徐驍立馬轉了話風,「那你好好游吧!」
說完將碗中剩余的酒一口喝干,起身徑自離去。
李飛見狀也直接在案桌旁躺了下來,長出一口氣,悠然道︰「不用餐風露宿,真特娘的舒坦。」
閉著眼楮的徐鳳年,嘴唇一彎,露出一個開懷的笑意。
看著兩個同樣優秀的年輕人,老黃會心一笑,道︰「累啦?」
徐鳳年嘆了口氣,道︰「行走江湖身子累,回了王府心累。」
李飛總結道︰「所以說,人來到這世上,就是來受累的,要不怎麼說是‘輪回之苦’呢?」
「呵呵呵……」老黃輕笑幾聲,道︰「少爺你前邊有件事搞錯了。」
「什麼事?」
老黃道︰「勸少爺習武,不是王爺的意思,是我想著吧!日後少爺要是遇到什麼難處,能護著自己。」
徐鳳年抬起頭來看向老黃,見他肯定的點點頭,又躺了回去,道︰「算了,不說這些,明天去釣魚,老黃你也過來。」
「釣魚?」
李飛閉著眼楮道︰「是得釣釣魚,北涼軍中有人想害徐少,不把這條魚釣出來,覺都睡不踏實。」
老黃恍然,原來是釣這個魚。
屋外拐角處,駐足在此的徐驍听到李飛的話,眼中精芒一閃,這才轉身快步離開。
……
李飛跟徐鳳年在老黃屋里,一覺睡到大天亮。
跟老黃打好招呼,讓他早點過去,徐鳳年便帶著李飛返回梧桐苑,各自去洗漱換衣服。
紅薯昨晚親眼見識過李飛的能力,以及徐驍父子對他的看重後,便專門安排了兩個丫鬟負責伺候他。
在他回來時,丫鬟手腳麻利的打來洗臉水,準備好刷牙洗臉的工具。
刷牙用的是一種植毛牙刷,牙刷上的毛,用的是豬鬃或馬尾。
再配上潔牙藥粉,雖然舒適度比不上後世的牙膏牙刷,但效果卻有過之而無不及。
刷完牙後口腔散發清香,牙齒光潔白亮。
當然了,這也是權貴人家才能用得起,尋常百姓多用楊柳枝和青鹽漱口潔牙。
洗漱完後,李飛讓丫鬟取來文房四寶。
他以本世界的譜曲風格,將「催眠曲」和「清心普善曲」的曲譜寫了出來,還在下面附上獨門呼吸換氣法門。
以他如今準聖的境界,鼓搗這點東西,自然是怎麼玩都有理。
寫好曲譜後,他依舊將橫笛和嗩吶插在腰間,只是沒再帶古琴和二胡。
因為橫笛和嗩吶對他來說,相當于隨身兵器。
二胡和古琴就沒必要帶了,要用也隨時可以讓丫鬟取來。
大丫鬟紅薯和青鳥都不在院里,應該是先去了听潮亭布置。
徐鳳年洗漱完後,便一頭鑽進了正房右側的耳房。
他的大丫鬟都是住在正房的耳房,好方便隨時伺候他。
李飛在外面等了片刻,便見他手里抓著一把銅錢,樂呵呵的走了出來。
李飛故作不知的笑問道︰「樂什麼呢?這錢……」
徐鳳年嘿笑著打斷了他的話,「這是我的一點小樂趣,你不懂,走吧!」
他隨手把銅錢揣進錢袋里,帶著李飛往大門行去,只不過腳步十分緩慢,似是在等什麼人。
李飛將寫好的曲譜遞到他面前,道︰「吶,這是催眠曲和清心普善曲的曲譜。」
「曲子有些難度,但精通音律的人,要學會也只是時間問題。」
「學習催眠曲之前,你先空吹,練熟呼吸換氣的規律。」
徐鳳年接過曲譜點點頭,翻看過一遍後,跟著曲譜的旋律哼了起來。
可他哼著哼著,腳步就不知不覺停了下來,眼楮變得無神,眼皮也開始下垂。
「喂。」
李飛敲了敲他,頓時將他驚醒過來,茫然的轉頭看著他問道︰「怎麼了?」
李飛哭笑不得的道︰「你看歸看,別哼,這旋律催眠效果極強,你剛剛就差點把自己哼睡著了。」
徐鳳年這才明白過來,驚奇的道︰「這麼厲害?」
李飛道︰「那可不,這曲子用嘴哼,雖然沒有用笛子吹效果強,但也弱不到哪去。」
「要哄孩子或別的什麼人睡覺時可以哼,前提是你先掌握呼吸換氣法門,否則自己也會睡著。」
「不過你晚上失眠的時候,倒是可以哼一哼。」
听完李飛的話,徐鳳年如獲至寶的捧著曲譜,驚喜不已。
這曲子可真神了。
他重新緩步前行,把催眠曲放到下面,又看了看清心普善曲,道︰「那這清心普善曲呢?」
李飛道︰「這個倒是沒什麼問題,此曲必須以古琴彈奏才有效果。」
徐鳳年點點頭,哼起了清心普善曲。
片刻之後,他心悅誠服的道︰「這兩首曲子果然奇異,與尋常樂曲大不相同。」
兩人說話間,身後忽然響起急促的腳步聲。
李飛回首望去,便見一名身著潔白丫鬟服飾的絕美少女,正小跑著跟上來。
到得兩人身後五尺距離時,便放慢了腳步,默默跟在兩人身後。
見李飛在打量她,還瞪了他一眼。
這少女眸如秋水,膚若凝脂,面似芙蓉,實有傾國傾城的姿容。
此時一副氣鼓鼓的模樣,卻絲毫不損其美麗,反而更顯可愛。
李飛好笑的轉回頭,對徐鳳年問道︰「這丫頭什麼情況?怎麼一副誰欠了她幾百文錢的架勢?難不成你搶她錢了?」
「嘿……」
徐鳳年忍俊不禁的發出一聲嘿笑,可不就是搶她錢了嗎?
他沒有回頭都能想象出,小泥人此刻的表情。
「她叫姜泥,一個小氣包,甭理她。」
听到徐鳳年這句話,姜泥更是氣苦,惡狠狠的盯著徐鳳年後背,恨不得用眼神在他背上戳幾個洞。
昨晚李飛幾人在徐驍屋里談事,她當時就藏在屋里,自然知道李飛是個什麼角色。
只恨老天不開眼,又讓這父子倆網羅到一個人才。
……
北涼王府坐擁整座清涼山,在原本有個湖的山腰再擴建一倍,意圖擴湖為海,搭建亭台樓榭。
緊貼山壁那棟高聳入雲的九層雄偉建築,被修成涼亭模樣,實則卻是一棟高樓。
樓內藏書萬卷,珍本孤本無數,不乏失了傳承的武學秘笈。
而這高樓,正是天下武人最為向往之地——听潮亭。
谷李飛幾人到來時,老黃和徐龍象兩個,正各自躺在一張躺椅上睡回籠覺。
在他們身邊,還有一張空著的躺椅。
躺椅之間空隙中的矮幾上放著果盤,其內盛著葡萄、西瓜、哈密瓜、蜜柚等水果。
南宮僕射靜立于湖邊護欄旁,望著湖面怔怔出神。
她心心念念的听潮亭就在身後,但未得允許,那扇關閉的門便是天塹。
湖邊釣台上,擺著一張鋪有華美蜀錦的木榻,木塌邊同樣是放著各種水果的矮幾。
一名身著青灰色丫鬟服飾的少女,靠坐在釣台旁的涼亭美人靠上。
這少女同樣擁有絕美嬌艷,只是性格似乎有些清冷孤僻,臉上沒什麼表情。
如此鮮明的特征,李飛自是瞬間知道了她的身份。
正是徐鳳年三個大丫鬟中的青鳥,昔日四大宗師之一槍仙王繡之女,也是徐驍安排在徐鳳年身邊的死士之一。
見徐鳳年到來,紅薯端著一盤徐鳳年最愛吃的紫葡萄,迎了上去。
徐鳳年隨手抄起整掛葡萄,丟了一顆入口中,將葡萄皮和葡萄籽扔到紅薯手中盤子中。
紅薯便跟在徐鳳年身側,當了個移動垃圾桶。
青鳥默默起身,捧起一個餌料罐子,走到釣台上等候。
徐鳳年走到南宮僕射身側,道︰「等久了吧?」
南宮僕射沒有言語,她現在就只等著徐鳳年一句話。
「哥。」
听到徐鳳年的聲音,那邊躺椅上的徐龍象立馬醒來。
徐鳳年臉上浮起一抹微笑,走過去拍拍他肩膀,道︰「咱們釣魚。」
李飛自顧自在那空著的躺椅上坐了下來,從果盤里取過一塊哈密瓜放入口中。
他自然沒興趣釣魚,今天本也不是來釣湖里的魚。
老黃不知是真沒醒,還是「故意」沒醒,依舊在那呼呼大睡。
紅薯放下果盤,將一根釣竿取給徐龍象,徐鳳年也徑往他的專屬釣台行去。
到得釣台上後,他月兌掉鞋子,斜倚在錦榻上,道︰「撒餌吧!」
青鳥立刻上前走到欄桿旁,將罐子里的餌料撒到湖中。
這湖中有錦鯉萬尾,灑下餌料後,立時湖水翻涌,好一個萬鯉朝天的奇景。
徐龍象握著釣竿,站到南宮僕射不遠處,隨手將魚鉤甩了出去。
就這麼一個小小的動作,他不遠處的南宮僕射,卻感覺到一股勁風呼嘯而過。
「轟」
當魚鉤落水時,一聲轟響,水花炸起,猶如一塊大石砸落。
李飛看得啼笑皆非,有這手段,還釣個毛的魚,直接拿幾塊石頭砸下去,怕不得翻起來一大群。
南宮僕射瞳孔微縮,難以置信的扭頭看向徐龍象。
徐鳳年見此,主動開口道︰「我弟弟徐龍象,你見過的。」
南宮僕射看了他一眼,緩緩吐出四個字︰「天生神力。」
徐鳳年笑了笑,沒有接茬。
南宮僕射見他不說話,接著道︰「你答應過我,讓我進听潮亭。」
徐鳳年偏偏腦袋,道︰「听潮亭就在那後邊,想去隨時可以去。」
南宮僕射正準備轉身過去,誰知徐鳳年又補了一句︰「只能待一個時辰。」
南宮僕射目光一凝,停下了腳步。
徐鳳年理直氣壯的道︰「我說了讓你進去,可沒說過讓你長住啊!」
南宮僕射重新轉回來看著他,冷冷道︰「開個條件。」
徐鳳年好整以暇的道︰「首先得知道你的名字。」
南宮僕射毫不遲疑的道︰「南宮僕射。」
徐鳳年吃水果的動作一頓,道︰「北莽南宮世家?這就怪了,北莽世家跑到離陽朝來學武,我家鐵騎可是你家皇帝的眼中釘啊!」
南宮僕射不置可否,依舊惜字如金的道︰「你想毀約?」
徐鳳年轉過頭來,望著她道︰「問你個事唄。」
南宮僕射道︰「講。」
徐鳳年道︰「你覺得北涼軍中誰想殺我?」
南宮僕射眼中閃過一抹異色,似是沒想到徐鳳年會問她這個問題。
她略一沉吟,開口問道︰「世子死了,除小王爺外還有誰掌兵權?」
徐鳳年若無其事的道︰「我爹有六個義子,都在軍中被委以重任。」
南宮僕射道︰「要殺你的,恐怕就是其中之一。」
「所以我現在有點危險。」徐鳳年點點頭,順著她的話道︰「商量個事,做我兩天護衛唄。」
南宮僕射道︰「北涼王府高手如雲。」
徐鳳年直接無視了這句話,徑直道︰「答應我這件事,以後听潮亭里邊,你想待多久就待多久。」
南宮僕射望著他,嘴角難得的出現一絲弧度,道︰「成交。」
徐鳳年也滿意的露出一抹微笑,他忽然對那邊的李飛叫道︰「阿飛,閑著也是閑著,來個曲子助助興唄。」
李飛欣然應道︰「好啊,我的古琴、胡琴、橫笛你都已听過,今日我便送你一支嗩吶曲。」
徐鳳年饒有興趣的問道︰「哦?曲名為何?」
李飛高聲道︰「百鳥朝鳳。」
徐鳳年眼前一亮,興致勃勃的道︰「好,吹來听听。」
李飛展顏一笑,將嗩吶的哨片放入了口中,清亮的樂聲立時響徹清涼山。
那歡快的旋律一響,北涼王府所有听到樂聲的人,都莫名感覺心情大好,人人臉上都不由自主的浮現笑容。
百鳥朝鳳這首曲子,是嗩吶曲中技巧最全面的一首,可以說是將嗩吶的表現力,演繹到了一種極致。
樂曲中仿佛可以听到布谷鳥、鷓鴣、燕子、山喳喳、藍雀、畫眉、百靈、藍臘嘴等鳥兒的叫聲。
還有公雞的啼鳴夾雜其中,寓意著黑夜過去,朝陽升起的生動意境。
樂聲中有鶯歌燕舞,也有鳥語花香,人們仿佛看到一派生機勃勃的大自然景象。
從樂聲中,可以听到對美好生活的向往和追求,也能感受到活潑、粗獷的生活氣息。
「唳」
天空中,一聲高亢的鳴啼忽然響起。
眾人仰頭一看,卻是徐鳳年養的那只品種為「六年鳳」的青白鸞,忽然從自己的巢中飛出,正繞著听潮亭這片天空盤旋。
過不多時,隨著李飛樂曲的進行,更加震撼人心的一幕出現了。
天上四面八方都出現了密密麻麻的黑點,竟是無數各種品類的鳥雀,正往這邊匯聚而來。
無論是大型鳥類還是小型鳥類,無論是肉食鳥類還是素食鳥類,全都和諧的混在一起,沒有發生任何爭斗。
成千上萬的鳥雀,全都飛到北涼王府上空,跟在那只六年鳳身後,以听潮亭李飛所在位置為中心,圍繞著王府盤旋飛舞。
一時間,天上嘰嘰喳喳的鳥鳴聲不絕于耳,便似在應和李飛吹奏的樂曲一般。
徐鳳年激動的從錦榻上站起來,仰頭看著這一幕,興奮得渾身都在止不住的輕顫。
紅薯、青鳥、姜泥、南宮僕射、徐龍象、醒過來的老黃等人看得目瞪口呆。
望向李飛的目光,更是驚為天人。
實在太震撼了。
听潮亭第八層,徐驍與一名白發老者並肩站在窗邊,失神的望著這一幕。
他們站得比較高,更能體會到天上那震撼人心的場景。
那白發老者喃喃自語道︰「百鳥朝鳳,好一個百鳥朝鳳,此子在音律上的造詣,已近乎于道。」
徐驍驚愕的看向老者,近乎于道,這個評價已經不能用高來形容。
要知道,能當得起這個評價的,只有那些陸地神仙。
老者扭頭望向徐驍,問道︰「他會不會武功?」
徐驍搖搖頭,道︰「我昨晚趁著把住他手臂時試探過,他體內並無絲毫內力。」
老者了然的點點頭,道︰「那就證明,這般景象完全是他以音律造成的,你可知這代表了什麼?」
徐驍感覺自己心尖都在顫抖,一字一頓的道︰「陸……地……神……仙。」
老者頷首道︰「不錯,此子以音律入道,乃是陸地神仙之姿,只是按你所說,他不知為何失去了記憶。」
「待他記憶復蘇,必可一步直入陸地神仙之境。」
「此人,你定要牢牢把握住,若能將他徹底拉攏,北涼的未來,路要好走了不知道多少倍。」
徐驍鄭重的點了點頭。
北涼的未來是徐鳳年,只要李飛始終願意留在他身邊,那麼李飛也將成為北涼的未來。
他值得自己不惜一切代價的去拉攏。